“自己多大都不知道吗?这倒有趣了。”笑风月看出言离忧的窘迫尴尬,满不在乎挥挥手,“不用想了,以后你就叫红莲,客人问起年岁的话就说十七。这群老龟孙,就喜欢年纪小的姑娘,一个个都想老牛吃嫩草,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满脸褶子多恶心,那幅身板能消受得了么?”
笑风月絮絮叨叨说着风月场里那些琐事,言离忧根本无心去听,蹙起眉头,双拳紧握:“随你怎么说,我不会接客,打死也不去。”
“可以,无所谓,反正你一天不接客就一天没饭吃,要死要活你自己决定。”笑风月耸耸肩,拿起榻边的烟袋敲了敲,一双凤眼斜睨,“醉风雪月楼不是没有活活饿死的先例,有时间你可以往河边看看,那里有条船专门用来载走姑娘们的尸体,你若是愿意,十天半个月后也可以坐上那条船——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最好别想着逃跑,整个鸿胪州都有老娘的人,就算你躲到地下三尺一样揪出来。或者你也可以想办法去告官,看看官府那些老爷们愿不愿意救你。”
不需要冒险尝试,言离忧很清楚告官是最不可行的道路。
且不说官商勾结是多么平常的事,就算此地父母官清廉正直,她一样不敢跑去自投罗网——比起逼良为娼,青莲王所犯罪行要严重得多,跑去官府不是送死是什么?
好不容易才摆脱杀机暗伏的权力漩涡,她可不想再跳回火海。
进退两难的言离忧呆呆站在原地,一身冷水顺着衣角滴下,狼狈中多了几丝楚楚可怜。笑风月挑着眉梢看了她半天,目光掠过敞开的衣领时停留片刻,忽然起身,勾了勾手指:“脖子上伤口怎么回事?过来让我看看。”
言离忧迟疑少顷,慢慢走到榻前掀开衣领,被呼连王匕首割伤的伤口展现笑风月面前。笑风月扫了一眼,满不在乎撇撇嘴:“皮外伤,不耽搁事,不过让客人看见难免扫兴,等你伤好再说吧。楼中姑娘每个月有一两月钱,接的客人越多小钱儿越多,你接客之前没有月钱,吃穿用度都先欠着。等下我让柳枝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开些药早点儿去肿消炎——看病的钱也要从你以后的月钱里扣除。”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收敛情绪静观其变,才暗暗思量要找机会逃离醉风雪月楼,言离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卖了还欠下一屁股债,一肚子火气化作哭笑不得表情:“不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房前房后角落里有臭草摘一些就好,不需要找大夫浪费那点儿可怜的月钱。”
“呦,没看出来,你还懂医药?”笑风月来了兴致,裙摆一卷动作粗犷地坐在榻上,托着腮,仍是那种慵懒又带着好奇的笑意,“女大夫可是稀奇东西,如果你能证明自己医术高超,或许老娘会为你破个例,不接客也罢。”
第019章 新的身份
“证明?怎么证明?我又没说自己是……医术高超。”
言离忧本想声明自己并非大夫,只是个喜欢沉迷·药香的中医世家后人,想了想,话说半句又留了分转圜余地——身陷青楼如同囚犯,能有一道不用接客的免死金牌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尽管言离忧不知道笑风月打算怎样试探她,她还是想要硬着头皮试一试。
“这还不容易吗?楼里姑娘或多或少都有些小病,挑两个让你瞧瞧,若是能治好就算作医术高超,若是治不好,再唤来陈姑姑教你如何伺候男人也不迟。”说完,笑风月根本不给言离忧考虑的机会,从榻上一跃而下,攥住言离忧手腕便往外拖,那模样比起掌管一方青楼大院的鸨娘,更像是个想做就做的任性少女。
总是被人拖来这里、带去那里让言离忧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奈感,可她别无选择,还是要随着笑风月急匆匆脚步奔波在娇笑不断传来的房间外。记不清转了几个弯又听过多少暧昧声响,终于能停下脚步时言离忧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再看看笑风月,一派气定神闲,根本不知累为何物。
“初九,我进来了。”抱着肩在门口嚷了一声,笑风月也不等房中谁应声便抬脚踢开房门,一声巨响后面不改色地踏入房中。
言离忧还来不及打量房中人事物就被扑鼻而来的浓郁脂粉味儿呛到,咳了半天,眼泪挂在眼角直打转,耳畔传来笑风月恣意笑声:“这点味道都受不了,平时你不涂脂抹粉打扮自己吗?头一次看见有张好皮囊却素面朝天的姑娘,真是浪费了天赐的颜色。”
“好皮囊有什么用?越好看越要被人糟践,我要是长成妖怪模样就不至于沦落到青楼了。”言离忧没好气反驳,仍是一阵接一阵地咳。
“老板娘,这是谁?连你的话都敢呛呢,胆子忒大了些。”迎到笑风月身边的女人觑着言离忧半开玩笑道,一双眼上上下下把言离忧打量个仔细,不禁又有几分惊讶,“快瞧瞧,真就是老板娘你说的那样,好皮囊配了个邋遢人。咱们楼里有这等姿色的姑娘可不多,稍作打扮再骚气一些,准能把那些男人迷个神魂颠倒!”
笑风月哼了一声:“颠倒个屁,恐怕又是个自命清高,一说要接客就哭天抹泪、寻死觅活的主,少不得费心教育。”看了眼有苦说不出、闷闷不乐的言离忧,笑风月嫌弃转身,走向帷帐紧闭的床边:“初九呢,还睡着吗?让这丫头给瞧瞧病,我也好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先前说话的女子收了笑意满面愁容,轻轻拉开帷帐:“九儿疼得一夜没睡,这才刚喝完半碗热糖水趴下小憩一会儿。可怜的娃儿,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几天下来小身板儿就要瘦一圈,看得人心疼。”
言离忧一直细心听着二人对话,听起来似乎是个孩子病了,而那女子言语间流露出的感情并不像作假。带着好奇走近床边,透过笑风月和那女子之间缝隙,言离忧终于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心口登时一酸。
那是个很瘦、很瘦的女孩子,至多有十三四岁,闭着眼仰躺在床上,一张枯瘦小脸儿苍白得让人不忍心看。
“什么病?月事么?”目光掠过桌上剩下的半碗红糖水,言离忧心里大概有了分寸。挤到床边拉起小女孩的手腕搭脉,小半晌,言离忧皱眉:“年纪小,月事来的早了些,偏又体寒,疼起来肯定难受得要命。”
笑风月和那女人对视一眼,后者犹豫少顷轻轻点头,倒吸口气:“是,正是月事闹的。”
望闻问切是中医基础,言离忧能够准确道出女孩儿病症就算通过笑风月初步考验,是而笑风月脸上多了一丝平和,少了九分嘲讽,握住女孩儿纤弱小手望向言离忧:“初九九岁起就在醉风雪月楼,当年她爹把她卖到这里就是因为这孩子体寒多病养不起。今年初春的时候她开始来月事,每次都疼得昏过去,楼里姑娘们知道的土方法都用遍了,还是不管用。”轻叹口气攥紧手掌,笑风月眼眸里带上一缕心疼:“鸿胪州没有女大夫,初九这丫头又是个拧脾气,说什么也不肯让男大夫来诊病,原本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这半年多竟瘦成这样,这几天干脆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笑风月所表现出的人情味儿让言离忧颇为意外,怎么也想不到大声嚷嚷着要逼良为娼的青楼老板娘会有如此温情一面,惊讶之余又有些悲哀。
这样可怜的小女孩儿,以后也要沦为风尘女子,在这种地方葬送年华和清白吗?
深知想太多也没用,言离忧长出口气忍住胸口沉闷,握住初九另一只手不停揉搓:“她的体寒之症不是特别严重,慢慢能够调理好。不过以后别再给她喝红糖水了,那东西对缓解月事疼痛没多大效果,喝多了反而不好。那个……这位怎么称呼?”
“叫我陈姑姑吧,姑娘们都这么叫。”许是因为言离忧身份特别,柳枝、竹莺口中猛虎似的陈姑姑并没有表现出凶悍一面,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言离忧点点头:“陈姑姑,劳烦去弄些胡椒、红枣、生姜,这三样放在一起中火熬煮,待汤水煮出颜色就关火入碗,让她趁热喝下。对了,如果能弄来些益母草更好,那东西有调理作用,长时间服用能让她好得更快些。”
“益母草是么?陈姑姑,你找个人去医馆问问有没有,有的话多买一些,贵点儿也不打紧。”
笑风月利落安排,陈姑姑也不拖沓,利落应了一声后赶忙离开去置办。堆满脂粉旧衣的房里,言离忧和笑风月一左一右坐在床边,谁也不忍放开初九冰凉小手。
“醉风雪月楼确实经营着见不得人的买卖,但我收人是有原则的。”沉默中,笑风月忽然开口,“我只收两种人,一种是走投无路被迫沦入风尘的姑娘,这样的我会酌情给钱;另一种是身负罪行不能见天日的女子,或是杀过人,或是犯过错,通常都是些被人憎恨的,这种不论姿色,一律十两银子。”
言离忧抬头,语气中透着茫然:“你认为我是个坏人?”
笑风月挑动嘴角似笑非笑,也不回答言离忧的问题,只把柔和目光放在憔悴的初九脸上。
“以后你不用接客,就做醉风雪月楼的大夫好了——你,哪种人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