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比速度,温墨情与那人不相上下,然而温墨情是空手,那人手中却握着一把弯刀,无形中缩短了距离,在温墨情碰到连嵩之前那人必然先一步触及言离忧。千钧一发时温墨情根本来不及细想,依着本能陡然回身,掌风直追那抹鬼魅身影而去,怪的是,那人并不与他硬碰,见温墨情回身追来立刻一个转身飘忽后退,比起一身死寂白色的连嵩更像鬼魅。
发觉那人袭击言离忧只是为逼自己放弃攻击连嵩,温墨情索性不去追他,收回手掌转身,仍旧屏障一般立在言离忧身前。
“孤水,跟世子打个招呼,以后恐是要常见呢。”连嵩头也不回随意摆摆手,那抹诡异身影便从阴暗角落里闪出,默默地向温墨情鞠了个躬,虽无敬意却是认认真真。
温墨情没有回礼,负手默立,直至连嵩和孤水一前一后消失在回廊尽头。
“以后再见这人小心些,他那个手下不简单。”温墨情淡淡道了一声,其他再无只言片语,脸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
“在宫中时君老板曾与监视二皇子的某人影卫交手,也说那人功夫相当了得,或许就是他吧。”连嵩身影消失,加在言离忧身上的压迫感随之散去,长出口气,脸色微微有些青白,“连嵩与芸妃是一伙的,芸妃又对我恨之入骨,想避开他不太可能,上次钧白在宫中被劫掠下毒一事也是出自他手。我不知道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现在依附芸妃正得皇上宠信,就算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温墨情眉梢一挑,意外地有了丝表情:“就算是我?我很特殊么?”
“我的意思是你这人脸皮厚又凑巧功夫好些,所以总骄傲自大,小心大意轻敌,阴沟里翻船。”言离忧自知失言急忙改口辩解,觑见一旁傻笑的尹钧白,不由脸色微红,“笑什么?忘了被人劫走时受过的苦?”
尹钧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容却更深:“王爷想要夸赞少主可以直说的……”
“闲的没事我夸他做什么?”
看着言离忧就快气得跳脚,温墨情眼中闪过一丝柔和,抬手压住言离忧青丝乌密的头顶:“别闹,快回房去。”
言离忧不情不愿抬脚,仍旧跟在温墨情身后往房间走,刚刚遇到连嵩后的混乱竟神奇地消失无踪,反倒比之前更加安心——好像总是这样,每次她与温墨情发生矛盾争执后都要冷战一段时间,然后不知不觉间因为某个人某句话再互相攻讦抨击,再然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恢复到原来关系,有时……甚至更进一层。
吵归吵,总能从他那里学到些什么,又或者反思些什么,也不需要道歉或是感谢,在他一次次冰冷脸色和严厉态度中悄然成熟。
“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突兀地,言离忧开口道。
“什么?”
“没什么,觉得我们两个好像没什么深仇大恨——青莲王的事除外。”
温墨情面色不改,脚步更快了些,平淡语气波澜不惊:“没兴趣。把你送回宫之后我们就再不相干。”
既然是不打算再有所牵连的人,何必为之与同门争执?言离忧才不信温墨情的话,早摸清他嘴上不留情的臭烂脾性,看着那背影近在咫尺,数不尽多少心安。
言离忧暂住的房间安排在青莲宫最隐蔽位置,左转右转绕过一堆回廊、穿过许多院落才能到达,温墨情送她回来花费不少时间,看了眼窗外渐近傍晚的赤红天色,行动中多了几分急切。
“钧白,去看看碧箫在做什么。”等得略有些不耐烦时,温墨情终于忍不住让尹钧白出去探看,自己则守在沙漏旁,修长手指有意无意敲打着桌面。
言离忧规规矩矩坐着,似是有些散漫低落:“你先去忙吧,这里这么偏僻,应该不会有人找来。”
“如果真有人来呢?”
“好歹我也会些功夫。”被蔑视的言离忧不服瞪眼。
温墨情嗤笑:“笑老板的功夫本就不算高超,你和她学那些是皮毛中的皮毛,对付山贼小匪尚可,若是拿来对付江湖中人,不怕教人笑掉大牙么?寿宴日落后才开始,不急于这一时,你老实坐着,我会陪你直到碧箫回来。”
言离忧耸耸肩,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抄写完的几本名册,不时偷偷看温墨情一眼。
名册已经找到,就差玉玺还下落不明。前两天听温墨情与碧箫交谈的意思,似乎朝臣对作为罪民的言离忧仍在青莲宫居住颇有微词,温敬元耐不住一众大臣进谏打算将言离忧调回帝都,玉玺的事只交由温墨情独自追查。
托温墨情的福,温敬元越来越偏向言离忧只是青莲王替身之一的说法,虽然还没吐口说要还她自由,先前为青莲王定下的罪却也没再提起过。言离忧早日回宫的期望越来越大,与温墨疏重聚指日可待,只是不知为什么,偏偏在这时生出一丝留恋。
对这段漂泊不定的生活,对遇到的那些人和事,以及……温墨情。
“你这人脾气坏,阴晴不定的,认真起来又很固执,八头牛都拉不动。原本我以为会很讨厌你,可能是你救过我几次的原因吧,现在倒也不算反感。目前我还不知道以后会被怎么安排处置,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至于做你的敌人,如果可以,最好你能成为殿下的朋友,你们两个性格相反互补,应该能够合得来。”
自血洗青莲宫那夜匆匆一面,至今二人相识也快要有一年之久了,言离忧这样正经且不带贬低意味与温墨情说话还是首次,温墨情只拿余光瞥了她一眼,对她的期望不置可否。
伏在名册上发了会儿呆,言离忧又突兀地插入其他话题:“楚辞为殿下的大业才不愿我们在一起,你呢?也如他一样反对么?为什么?”
“少问些废话不行么?”温墨情皱眉反问。紧盯着门口始终不见碧箫出现,温墨情烦郁地揉揉额角,声音忽而压低:“皇上是先帝幼弟,年岁差了有一旬,因着早年忙碌于朝政一直未曾娶妻,至今快而立之年膝下仍无子嗣。皇家最看重的便是香火延续,如果皇上继位三年仍无皇子,那么就必须从先帝的几位子嗣中挑选一人立为太子,而太子人选,眼下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能够胜任。”
言离忧不明白温墨情突然对她说这些的意义,转过目光看他,清俊明朗的脸上表情认真。
“皇位总要有人接替,不是殿下就是四皇子,反正殿下无心争位,让给四皇子又能怎样?没有内讧争斗不是很好吗?”
“众多皇子争抢皇位最令人头疼,可选储君只有一个也未必是好事。”温墨情深吸口气,终于肯把目光挪动到言离忧身上,“我一直刻意与诸多皇子保持距离,为的就是能公正评断谁更适合太子之位。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得老实承认,比起无念尽心辅佐的四皇子,楚辞看中的二皇子更适合做储君,所以,我也同样不希望你们在一起——这就是我的态度和理由。”
果然,他也是反对的一方。
言离忧有些黯然,忽而又想到些什么,猛然惊讶抬头。
“等等——你打算支持墨疏继承皇位?!”
第122章 寿宴突变
言离忧惊讶得无以复加,高声问了一句后竟是半天再没能说出话,瞠目结舌地看着温墨情,脸上表情说不清是欣喜还是质疑。
温墨情仍是眉目清淡,语气寡然无味:“不可以么?你以为我的任务就只是为皇上天南海北找东西?”
“你的身份到底有多深?”言离忧喃喃自语,蛾眉轻蹙,“起初我只以为你是什么江湖侠士或者朝廷爪牙,为了命令才血洗青莲宫;后来知道你是君子楼少主、皇上的心腹,且与青莲王仇深似海,对清理王痛下杀手是为报仇;再后来又冒出什么名册、玉玺的,我开始弄不懂你的目的,到底是恨青莲王还是忠心耿耿只为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现在看来……”言离忧一声苦笑,浅浅叹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温墨情沉默少顷,开口云淡风轻:“没必要知道。你既然不想卷入这淌浑水就别去管那些,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我不想管,可这些事总会与我扯上干系。”
假如温墨情说的是真话,那么他反对言离忧与温墨疏在一起的理由无从辩驳。往小了说这是为温墨疏前途考虑;往大了说,这是一国未来命运,是与渊国百姓利益相关的艰难选择,容不得半点怜悯感情掺杂其中。
言离忧微微失神的神色落入温墨情眼内,静静凝视片刻,温墨情淡道:“其实你的性格并不适合拘禁在皇宫之中,就算你为了二皇子甘愿忍受束缚,当他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九五之尊时,你还能像现在一样开开心心对他展露笑颜吗?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到底他哪一点吸引了你,让你魂不守舍只想随他而去。”
“他对我好,仅此而已。”
温墨情的话近乎对言离忧眼光的怀疑,言离忧自然不痛快,不冷不热回了一句,他也不生气,墨色的眸子中撩起一层雾气般,有些看不清晰。
“对你好的人不只是他,只是你没有注意到罢了。”顿了顿,温墨情望向门口,“钧白对你不好么?怎么不见你喜欢他?还有夜将军、无念,谁也没对你横眉竖眼、挑三拣四,他们哪里不如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