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抱怨我!”我愤怒得不是一星半点,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也不知是汗还是泪,豹子胆都被他这种恶劣到令人发指的行为给激出来了,使出全身力气气拔山河地冲他吼,“你自己为什么不小一点!不对,你为什么非要拽上我陪你做这种事!”
秦敛瞪着我的表情就像是噎了一个鸡蛋。脸上乌云密布,阴晴不定,然后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我吼完以后就清醒了,清醒以后就后怕了。大概除了他的父皇以外,还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这样嚣张地冲他吼。不对,当今圣上温文尔雅,总是能用最低沉的声音说着最威严的话,而秦敛又深得民心深得圣心深得臣子心,所以他也许从来没有被人家这样吼过。
因为这样的事没发生过,并且秦敛的个性太深不可测,所以我也不晓得这种事发生以后会造成什么后果。但我着实胆战心惊,于是开始不着痕迹地往后倒退。
秦敛阴沉沉地瞧着我后退,也不阻止,等我自认退到安全地带,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趴在枕头上嗡嗡地说:“我要睡了,你……”
“也”字还没说出口,不知什么时候近身上来的秦敛就再次重新把我跟煎蛋一样再次翻了个身。
这次虽然还是疼,但考虑到我刚刚似乎得罪了他,所以我不敢再像刚才一样外强中干地叫唤了。只是咬着被子一直呜呜地叫,又细又弱地就像是只饿了两天的猫。
秦敛这次良心发现,虽然阴沉着脸,但终于还是草草了事。但我觉得本来该是我更委屈一些,因为明明都是我在被压迫。
但我的公主脾气很少,而他的太子脾气实在是不小,并且我自认做女子应该大度,就算不能大度也应该考虑要自爱,要自爱就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让自己生气伤身,所以无论怎样归根结底我都还是要原谅他并且让着他一些。
但是每次完事以后,秦敛又会格外的体贴。大概是因为我平日真的是受他的压迫受惯了,所以每次享受他的纡尊降贵的奢华级别优待时总有种汗毛根根竖立的毛骨悚然之感。
并且他那个时候的表情还很温和,完全不见往日那种听罢就嘴唇一抿茶盖一合眼睛漫漫一扫不说话就让人冷心彻骨战战兢兢的模样。
譬如今天早晨,他去上朝我在睡觉,等我终于睡饱一睁眼,秦敛已经下了朝微微弯着腰站在床边,眼睛还挺温吞地瞧着我,另外臂弯里还挂着我平日里穿的衣服。
我一眼瞄到他,迅速把被锦裹得更紧,很是提防地瞧着他:“你把衣服放在床边就好了。我这就起。”
秦敛已经换了常服,嘴唇微微一弯,声音温润优雅,很符合当朝太子矜贵又金贵的气质:“我来帮你穿。”
但是,但是,记得上一回他这么体贴也是在这么一个上午,当时他是一时兴起帮我画眉,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画眉的技术还挺好,但是我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当天晚上我顶着那对他画的眉毛,接着前一日又继续被他折磨到苟延残喘半生不死。
那真的是太惨痛的回忆了。我基本整一天都没有爬下来床。所以尽管已经是七日之前的事,但是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像是在眼前刚刚上演完毕。
于是我的眼神顿时有点儿惶恐:“让阿寂进来帮我就可以了……”
秦敛的手顺着我的衣服纹路抚了抚,慢声道:“我帮你穿你不乐意?”
我弱声道:“不……”很快秦敛的眼睛就眯了起来,于是我剩下的两个字到了嘴边又拐了一个弯儿,悠着秋天寒蝉一样凄切的声音颤巍巍地说出来,“敢当……”
秦敛把眯着的眼睛又睁开,低身把我从被子里拽出来,一边给我一件件套一边拧了拧我的耳垂:“晚上有家宴,就不能再穿这件衣裳。”
以前当我的身份还只有一个苏国公主的时候,我就知道,虽然每个国家的货币方言约莫是不同的,但皇家的家宴不叫家宴,这却是每个国家通用的。
我顿时垮了脸:“陛下指明要带家眷了么?”
秦敛瞟了我一眼,连话都懒怠答。
我幽幽地道:“万一我又给你出丑了怎么办?”
秦敛给我一粒粒系上盘扣,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又给我套上了另一件,他挑起眼尾瞧着我,慢悠悠道:“哦?你什么时候给我出丑了?”
我很郑重很诚恳地望着他:“哦,一定是我记错了,我从来没有给你出丑过。一定是这样的。”
秦敛似笑非笑,卷起我的一绺头发道:“真是多劳你挂心。反正出丑的是你不是我,你放心,被牵连的也不会是我,是那群奴才罢了。你昨天私自跑出宫,宫门守门的奴才每个人都领了二十板外扣一个月俸银处置。你若是再出宫,这个数目估计还得翻倍。”
见我瞪大了眼,他看起来反倒很好心情,拍了拍我的脸蛋接着道:“所以说,要想别殃及无辜,你还是乖乖地跟我一块儿在东宫里闷着比较好。”
“……”
大南朝实行的是一夫四妻制度。也就是说,每个男子至多只能有四个老婆,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要遵守。
当今圣上英明决断,把国家治理得风调雨顺兼风生水起,以及谷不生虫且路不拾遗。圣上有四位宫妃,分别是一位皇后和三位侧妃,并且四位宫妃各生了一个儿子。
而所谓的家宴,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坐在最高的位置,左右两边依次是他的四位宫妃,两个女儿和两个女儿的驸马,以及四个儿子和四个儿子的诸多妻妾。
然而俗言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这四位皇子除了秦敛以外个个都很不争气。爱女人的爱女人,爱男人的爱男人,爱钱财的爱钱财。从小到大一路培养下去,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只顾宝贝着自己心里那一点小九九,对江山和权力毫无兴趣。
但是让圣上比较欣慰的是皇后诞下的四皇子秦敛又实在是太争气了。据说他的功绩辉煌,十七岁即主动请缨去了沙场,并且很有以一敌十的架势,领了一队轻骑巧擒了叛乱部落的头目;假如这样的事只发生一次,那大概还可以说秦敛是瞎猫捉住死老鼠,但诸如此类的智勇多谋的事迹偏偏还数不胜数,让人辨无可辨,只得心悦诚服。
据说秦敛曾经也爱女人,并且还逛过数家的青楼,但是那些眼睛皱成一对核桃的老臣子们偏偏说他这叫男子的适当放松。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三皇子殿下爱女人那就叫花天酒地荒淫无道,秦敛爱女人就改叫做红颜知己体贴温柔。
不仅如此,据说秦敛曾经还爱钱财,但是那些眉毛已经年久失修少到寥寥几根的老臣子们偏偏说他这叫收藏古董风雅清贵。我就又不明白了,为什么大皇子殿下爱钱财那就叫钻钱眼里贪图便宜,秦敛爱钱财那就叫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末了,老臣子们还唯恐无法说服人,又补充了另一条,最起码,太子爷不喜欢男人,这就好,这就好啊。
那会儿我偷听完毕,一口闷气憋在肺里,半晌都没能喘出来。
第 三 章
、
我觉得我自从遇见秦敛,我的生活就像是一碗白粥里加了一块香喷喷的羊排骨,别人会以为那是大大的福气,白粥不但平白涨了百倍的身价,还变得营养又美味。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是最喜欢白粥的,并且我天生懒人,十几年如一日都只爱白粥,是不爱换换口味尝试下的,而最重要的是,我是对羊肉过敏的。
据说小时候我第一次吃羊肉,当天晚上就高烧不退,几乎丢掉了半条小命。当时父皇大发雷霆,宫中太医因为这个年龄最小却也最体弱多病的公主,大冬天里被迫在冰凉的地面上乌拉拉伏贴着跪了一夜。
阿寂说,等我再长大一些后,在一天上午知晓此事,有那么一瞬间是愧疚的。但是等中午吃饱之后我的愧疚就随着食物一起消化完毕,从此之后我便对太医院的太医们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持了坚忍而持久的敌对态度。
因为他们熬制成的中药实在是太难喝了,而且还明令禁止我吃糖。
阿寂说,我的病症打娘胎带来,但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就会自行慢慢转好。但是不得不说,从出生到那个所谓的十几岁的这一期间,我实在是太能折腾了。每年冬天太医们都恨不得让我跟着青蛙狗熊之类的一起冬眠,因为只要是我醒着,我便是狠狠咳嗽着的。只要我是咳嗽着的,他们就必须要给我熬药。只要是熬药,我便是扭头磨蹭费尽心机都要倒掉的。只要我倒掉,婢女们前去偷偷通知的父皇必定是要过来看望的。而只要是父皇一过来,太医们就必定要被责骂的。
于是我仇视太医,太医仇视我,但是我又必须依赖太医,太医也必须治疗我,长年累月里,我们渐渐养成了大自然普遍哲学之一,对立与统一的辩证关系。
等到前年,也就是我十五岁的冬天,我终于不再咳嗽。我记得去年的春节,宫中放的烟花格外的多,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亮眼夺目,多姿多彩,“嘭”的一声开在天空中,就像是夜幕中骄傲开屏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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