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宋栗微微一笑,又道,“我知道三十四哥是一片好意,也想为粤娘宣扬一番文名,让她出出风头。只是粤娘自己不争气,辜负了你的好意不说,还要我出面帮她遮掩,这般手段,倒是让三十四哥你见笑了,小女孩皮薄,当日为了帮她遮掩,还连累你被人说了几句,说来都是我的不是,也要向你赔礼。”
一边说,一边就站起来,要给萧禹行礼。
萧禹哪里又受得住?若只是言语赔罪还罢了,他虽然心中不安,哼哼哈哈几声,也就过去了,现在宋栗认真要对他作揖,萧禹如何能受?愧疚之下,已是叫道,“三哥不要!其实……我也大约猜出来她不大会作诗,当日那样说,只是为了作弄她而已。”
宋栗半点也不讶异,唇边笑意,反而加深——他和宋竹都生得像小张氏,但这从容不迫的风度,在萧禹看来,却极像是宋先生。“哦?原来如此吗?”
他越是这么云淡风轻,萧禹就越是心虚,越觉得自己简直没一件事做对,他也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了:宋粤娘今年十二,他都十五了,他比她大了三岁,却总和她斤斤计较的,像话吗?按着先生的言传身教,他在宋粤娘跟前,不但要有个哥哥的样子,而且还要有个师弟的样子——儒学门人,对这辈分是很看重的,他本该又让着她,又尊敬她,可他非但一样也没做到,却还老忍不住作弄他。
“是我孟浪了。”他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要对宋栗作揖,又被宋栗扶住,“三哥,你尽管骂我吧,我做得不对。”
“些须小事而已,哪里值当这个?”宋栗哈哈一笑,居然毫不介怀,“再说,自家人知自家事,三姐的性子,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是清楚的。只怕,你作弄她也未必没有个前因在。”
萧禹听说,越发心虚,好在宋栗性情宽大,又抚慰了萧禹几句,倒也不追问这前因是什么,又说道,“咱们两房是通家之好,你这做哥哥的私下管教管教三姐,也不为大事,只是儒门重名,有些玩笑,非独是粤娘,便是对了别的姑娘,也不可乱开。这一条三十四哥却是要往心里去了。”
他年纪虽然也不大,但做起事来滴水不漏,又是敲打又是安抚,一席话把萧禹说得几乎无地自容:你说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宋栗也就是比他大了三岁,可你看人家这为人处事,倒是把他比到泥地里去了。
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书院师兄弟对宋先生视若神明,对宋家是敬仰非凡了,就是他自己,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如今仍然禁不住被宋栗笼络得服服帖帖,油然兴起一种愿附骥尾的冲动——虽说只是一瞬间便告泯灭,但以萧禹的性子来说,已算是极为难得。他拱了拱手,诚心道,“三哥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不为难粤娘了,若是有人要为难她,我这做哥哥的也自当要为她出头。”
三言两语,就化干戈为玉帛,为宋竹‘收服’了个小护法,宋栗却丝毫也没有得意之色,他笑着拿起水壶,为萧禹倒了一碗甜水,又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其实,只要不是在人前,就作弄她几回也没什么。这丫头仗着爹娘宠爱,我们又都让着她,也颇有些古灵精怪,要不是害怕爹娘责罚,我都很想戏弄她几番……”
工作做得这般细致,由不得萧禹不和宋栗推心置腹,两人说说笑笑,聊到晚饭时分,宋栗又邀萧禹去宋家用饭,终究因为天黑路远,萧禹回书院不便,方才作罢。
萧禹自己去吃过晚饭,回来倒在床.上把宋栗今日的一言一行回味了一番,也不禁是暗暗点头:人家分明就是因为妹妹被欺负了,来出头的,可就能把这让人尴尬的事办得这么漂亮,还是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多交了个好友。这宋栗有如此手腕,一旦中了进士,在官场上又有诸多同年、同学,乃至宋家那许多亲戚相帮,几年十几年后,未必不是朝廷一员重臣。
更别提其还有两个比他更优秀的兄弟,别看宋家如今已经够风光的了,只怕十年以后,还要更上一层楼。也难怪各个高门大户争相说亲,都想和宋家扯上关系。若是宋家有一个儿子能接上小王龙图的班,那么未来他们家便一定是北党的核心——而从宋家人表现出来的智慧来看,这可能性只怕是高达五成以上。
这样的人家,也不枉宫中都是特别关注了,他们家大哥到底和谁结亲,甚至能左右上北党内部的局势……不过,宋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除了和小王龙图的密切关系是无法洗脱的以外,对北党的其余大佬都是不偏不倚,学生照收,但亲事就硬是没结,可以说还是没让任何一家笼络了过去。
不过,宋大哥终究是要结亲的,不可能永远都架在那里不动,宋家也一定要做个选择。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以如今朝中南北二党对立的姿态来看,这门亲事要是选不好,只怕北党分崩离析之余,宜阳书院也会受到相应的打击。
不知不觉间,萧禹的一点困意已经悄然无踪,他披衣而起,为自己磨了一池墨,翻出了平日不大用得上的精致宣纸,沉吟了一番,这才郑重落笔。
“鱼儿惶恐拜呈姨丈大人,大人安好?自别以后,鱼儿心中十分想念大人。然姨丈大人当日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为灼见,自东京到此一路行来,风景甚好……”
犹豫了一下,他到底还是写了几句路上见到的惨状,“只是沿路多有强盗入村抢掠,光天化日之下行卑鄙无耻之事……”
终究还是话锋一转,说到了宜阳县,“县内倒是十分繁盛……今已入读书院一月有零,幸未辱没家声。大人昔日令鱼儿思索来书院读书的道理,鱼儿近日来也有所得,虽说东京繁华,然而天下受苦者更多,若要令百姓安居乐业,异日反.攻燕云,须择良臣、选良学,以富国强民之道为官学,由熟习此道学子为臣,此为道统也……南学北学、南党北党,争夺的俱是这份道统,此为百代万年之大事……”
这一封信十分要紧,他花了大半晚的时间方才写好,却是耗费了不少心力,第二日起还有些困,只是宋学重礼,出了房门便不可以欠伸了,只好强忍着困意,一边走一边使劲搓脸。
走到学堂门口,一眼看见颜安邦站在不远处与人说话,萧禹立时便堆出歉意的笑容,走过去对颜安邦拱手行了礼,亲热笑道,“十哥,真是对不住,前几日倒让你白等了我。”
颜安邦微微一笑,道,“也没等多久,不妨事的。”
话虽如此,但他从前对萧禹一向热情,今日态度却是淡了下来,萧禹还当他因为自己临时爽约的事耿耿于怀,心中暗道:“果然,这颜衙内学识好,其实品德也不错,就是为人小气骄傲了些,稍一冒犯,便遭记恨,这一点不改,日后怕难成大器。”
他早已看出颜安邦的性子,也是一早就想好今日要来赔罪的,因此也不慌乱,还是笑脸相迎,“若是依我,肯定是要和十哥回去热闹一番的,奈何二十七哥管我太严格了。这回还算好,借着嫂子来了,带了小侄子去先生家问好的当口,逃出来春游了一日,总算是也玩过了,不然,这七八天完全就不见天日,只能在县衙里读书了。”
听他此言,颜安邦面上闪过讶色,想了想又笑道,“啊,原来县尊夫人到了。——那么你不去洛阳,也是不错,毕竟三十四哥你本就是跟着明府一道来的,如今夫人刚抵步,你便脱身去洛阳玩耍,也有些不妥当。”
他对萧禹的态度又略微亲热了些,两人闲话了一番,无非都是说些县尊夫人和宋家的亲戚关系,以及当日怎么带了小侄子们一道出去玩耍的琐事,颜安邦越听面上神色越宽和,萧禹见了,心下暗自狐疑,便想道,“怪了,颜衙内要是因为我没去洛阳恼我,没个越听越不生气的道理,再说也不会这么关心那日游冶的小事,难道他之前已听人说过我去了宋家?”
颜家有意和他说亲,萧家给宋家送了说亲的信,颜衙内在知道他是因为嫂子和宋家老夫人的亲戚关系,这才同宋家兄妹一道出游以后,神色更是见缓……萧禹把那日一道吟游的几个士子的名字在心里一列,立时便想到了李文叔:“颜衙内平时和李衙内颇为投契,倒是同余下几人没什么交情,应当是李衙内和他说的不错。”
可当日大家闲谈间也说了一帮人一道出游的缘故,李衙内怎么和颜衙内说这件事也没说尽?萧禹眉头微微一皱:“颜家有意说亲的事,可能李衙内也猜到了一星半点,他这只怕是有意挑拨离间,要让颜衙内和我从此疏远了去,所以故意在颜衙内跟前混淆是非,让他以为我对颜家女不屑一顾,反而巴巴地凑上去给宋家相看。”
当然,由于现在两边没把话说开,颜衙内也只能是靠猜——他可能会猜,萧禹猜到了他的用意,所以临时砌辞毁约,去宋家给宋家相看。以颜衙内的心胸,必然会将此事认为奇耻大辱,只怕从此非但是对他萧禹、萧家,乃至是对宋家,都有恶感……
心念电转间,他已经是把此事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还不知李文叔干嘛没事找事,和他做对——两家说来还是亲戚呢,不互相帮衬也就罢了,还有这么坑人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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