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去南山!你想也别想!”我突然间尖声打断了他的话。
本公主才不信他要避入南山,只是为了看中那里有一间房屋甚为别致,也不相信他除了南山,就没有别的传道授业之所。他只怕另有目的。
其一,可能是陈文昊的部属力量在这场火灾之中被暴露,让他有一种深陷重围的危机感,打量着南山那处所在易守难攻,无论是据守或者转移,都较京城这片天子脚下来的轻易。
其二,便是他可能知道了本公主的从前,刻意拿这个来嘲笑本公主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我便愤恨难忍。当年哭着喊着求本公主下嫁给他的人,他凭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南山?”我大声问他。
崔伯言一愣,嘴角浮起一丝悠然的笑意。“为什么不能是南山?”
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顺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直直朝他刺了过去。
崔伯言却早有防备,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那几下兔起鹘落。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匕首早被他抢到手中,我整个人亦被他制住,手上软绵绵的,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
我惊诧的望着崔伯言。只见他正慢悠悠的端详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面上看不出喜怒。结缡七年,相处之时,他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以至于我将他的形象定位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本公主的功夫可是跟着陈睿晟学的,据他说在军中打倒一个两个壮汉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居然打他不过,反制于人,简直……简直不能忍!
崔伯言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把剑中匕首,想是楚少铭送你的定情信物了。以我看,他竟然敢另娶他人,以你心气,这把剑就该直直扔到他脸上去,何必日日藏在身边,睹物思人?”声音里却有抑制不住的愤怒。
他只往屋子里打量了一眼,便揪出那把子母离魂剑出来。半夏抢了一回,没留神被他往手腕上轻轻一拍,便再也拿捏不住,松手撤剑。
见这副光景,本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觉叫道:“半夏,还不快退下!你怎是他的对手?平素里倒是咱们看走了眼,这位崔相公便是传说中的武道高人了,常年是扮猪吃老虎,好叫咱们轻视他,如今到了人家显出真身、大杀四方的时候,你难道要跳出来与人家祭旗吗?”
崔伯言闻言,手持宝剑,重新向我走来。浅薇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公主若有不好时,驸马说说她骂骂她都使得,何必动刀动枪?其实公主心中是有驸马的,只是她尚懵懂不自知……”
“你啰嗦些什么?”我叫道,“让他来杀好了!他若杀了我,倒是长进了!整日里不是借酒浇愁便是嚎啕大哭,成什么样子?”
崔伯言却神色古怪的望了我一眼,将那把剑入了鞘,直直向我欺来。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目光火辣辣的,犹如实质,落在我脸上,其中隐隐有几分强势和侵略的意味。
我见惯了他低眉顺目、百依百顺的样子,从未料到,一向温润无害的他竟然也有这样一面。
他的气息颇为紊乱,就像有几分失控似的,那一瞬间,我甚至在想,若是他对本公主用强,是半推半就,好拿这个当把柄拿捏他好,还是给他一记耳光,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好了。
然而他盯住我看了很久,突然间凑上来,朝我额头上吻了一记。
“夕月,你的夫君文武双全,既能和文官品诗论道,也能如武将一般纵横沙场,你难道竟一直不知道?”他看着我,眼神颇为奇怪的说道,“现如今我和崔家一刀两断,若你不禁我出仕,便索性从军功出身,我们一起到漠北去,我也在那里为你置下房舍,也可罔顾军法,将你藏在军中,你喜欢怎样的?”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只是执拗的看着我:“楚少铭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我甚至还会比他做得好。为什么你当初宁可故意身陷土匪窝等他搭救?你明明有能力逃出来的!我用尽千方百计,你才肯看我一眼,为什么你会故意用计,让他看到你?他哪里比我好了?”
这个人是疯了,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原本温和无害的宠物突然变身成为牙尖嘴利、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凶兽。
这样的一个男人在身边,我怎能安然入眠?他又颇为精明,不如陈文昊好哄骗。
我感到事情有些脱离了我的控制,于是趁着他去准备马车之时,暗暗知会了独孤伤,预备逃离。
可是好容易避开了陈文昊暗中的布防,不过刚刚转到另一条街上,便见他同他的几个朋友策马而立,含笑望着我,仿佛等我自投罗网。
而这次他带来的朋友却不是杜子陵那样只晓得吟风弄月的人物。我一眼便看到,为首的那人,正是曾经威震漠北的周子夫。我和崔伯言的朋友极少来往,其余人皆不认识,但他们身上却拥有着久经沙场才有的那种气质。周子夫手轻轻一摆,足足有几十名私兵一字排开,挡住我的去路。
独孤伤轻轻叹了一口气,望望两边,却发现街道两边亦有手持羽箭的人埋伏在屋顶。
天罗地网。
我向后退了一步,大声喊道:“黑甲卫何在?难道皇上派遣你们来此监视,便是看着本宫被人欺负的吗?”
果然连喊三声之后,便有一队黑衣黑甲的军士自街头转出,两边街道的店铺里也零零星星钻出一些人,将我护了起来。
崔伯言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他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周子夫便拔出随身的佩剑,大声喊道:“周子夫在此!汝南周氏协助朋友捉拿逃妻,便是这场官司打到皇太后面前,我们也占尽了道理。哪个敢拦?”
崔伯言定了定神,微微笑道:“哪里是逃妻?夫妻之间,偶尔有些口角,却是情趣。这等风情,你们哪里懂得?”
那黑甲卫为首的将领是个挫人,闻言明显有些怂了,微微一迟疑,便向后面退去。
我大怒,向着崔伯言大喊道:“崔伯言,你好不知羞!到了这个时候,还事事仰仗朋友吗?我宁可嫁给周将军为妾也不要同你在一起!”
周子夫听了这话,明显一个哆嗦,一脸尴尬的望着崔伯言。崔伯言却面不改色,策马行至我跟前,低头问道:“夕月,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倚多为胜,算什么英雄好汉?除非你和独孤伤打上一场,若是打赢了,今日我便跟你走。”
崔伯言的眉眼舒展开来:“夕月,说话要算话。”他跳下马。
眼见他这么爽快,我心中倒有几分不确定了。他能在几招之内将本公主制住,可见武功绝非泛泛,如今又如此胸有成竹,哪怕我知道独孤伤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心中仍然有几分犯嘀咕。
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一咬牙,向着独孤伤说道:“你此次若能杀了他,我便……我便任你怎么样!”
独孤伤吓了一大跳,拔剑上前的时候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他略有些尴尬的定住身形,又冲着崔伯言笑了笑,方向我说道:“属下已知主人之意。只是闻说崔伯言自幼得高人传授剑术,身手不凡,贸然杀之,恐不容易。主人放心,属下自当全力以赴。”
我又道:“我虽是女子,于剑术之道也略通一二。若是你有意容让,我定不轻恕!”
独孤伤挺直了身子,洒然一笑道:“主人放心。”
他又微微低了声音,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暧昧:“独孤伤从来都是惜花之人。”
他的话音刚落,崔伯言已经仗剑刺了过来,他剑势凌厉,招招都是狠辣的招式。看起来,本公主方才向独孤伤说的话,给他刺激很大,过招之时,竟是连君子风度也不讲了。
反观独孤伤,却是形如鬼魅,游走飘忽,一副大家气象。本公主看了几眼,便已放下心来,独孤伤已然占据了上风。
然而崔伯言的卑鄙却是令人叹为观止,他仗着手中子母离魂剑之锋利,趁独孤伤不备之时,削断了他的剑,然后便一副胜利的样子,退后几步,拱手说道:“在下侥幸赢了一招半式,还请先生遵守诺言,不再纠缠。”
独孤伤好歹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自然也只好自重身份,不再说什么,向我躬身道:“属下无能。”便作礼而退。
本公主快要气坏了,指着崔伯言的鼻子大骂:“你不要脸!你私自拿我的宝剑!你连比试都玩阴的!”
崔伯言微笑道:“你我夫妻一体,你的宝剑便是我的宝剑,又有什么不妥?”遂不顾我挣扎,当众将我抱起,放在马上,对我低声说道:“我知你心中有气。待到无人之时,要打要骂,随你出气。只是,我这些朋友颇为直肠子,不解风情,见你刁难我时,难免会……你……你权当在朋友面前给我个面子。”
他这般低低切切的哀求,倒让本公主心中一阵恍惚,不明白哪个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崔伯言便趁着这一阵恍惚,策马回到周子夫身边,向着他言道:“周兄,夕月已经答应,同我一起去南山定居。还望周兄遣家丁护送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