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收雨住之后,陈文昊精疲力尽,沉沉睡去。我身上也困乏得不行,却强撑着,集中意念,在陈文昊耳边喃喃低语。这是本公主自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学到的强力精神暗示术,只有等到陈文昊脆弱到不设防的时候,才敢使了出来。
本公主与他夜夜欢歌,实则夜夜都是在强化这种精神暗示,务必令他爱本公主爱得忘乎所以,心甘情愿自毁江山。
故而和陈文昊在一起的这些天里,实在不是正常人能过的日子。太医说本宫思虑过甚,岂不是这大半的思虑皆是因此而起。
好容易诸事完毕后,本公主像散了架一般,昏睡过去。昏睡中十分难得地没有做噩梦,却梦到在一片白气氤氲之中,有一双洞悉万物的眼睛正在悲哀地望着我。然后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夕月,收手吧。此时收手,尚有转圜的余地。”
“然后呢?”清晨醒来之时,陈文昊已上朝而去,浅薇一边为我梳理长发,一边体贴地做我的垃圾桶,如是说道。
我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然后我便看到了幼时的他。”我的声音里无不遗憾,我伸手握住浅薇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凉得厉害。
“公主,从前的事情就莫要去想了。是他福薄,无缘伴公主终老。”浅薇却也不明白事情的原委,她这般的安慰教我十分之心虚。
“其实……”浅薇顿了顿,终于说道,“其实奴婢一直很想知道,他和陈侍卫比起来,究竟公主更中意哪个。”
我闭口,默然不答。
有一件事情是浅薇所不知道的。当年我尚未和陈睿晟定情之时,有一年的元宵节花灯会,听他师父说他也在场,我于是费了好大工夫摆脱了陈睿晟这个拖油瓶,又在几十个同样戴着昆仑奴面具的少年中找到了他,然后颇为强势地剥掉他的面具,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
那一切却是我早有图谋。
那一年我大概才十岁大。
那一年,那个一身玄色衣裳、常年淡定冷漠的少年惊慌失措地捂住自己的嘴唇,一脸悲愤;那一年,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扬着皮鞭、自以为运筹帷幄的红衣小姑娘笑得嚣张……
转眼十多年过去,什么都变了。
本公主得以借着崔伯言,重新回到权力博弈舞台的中央,然而那个容颜如冰雪般的黑衣男子,如同一阵风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了,留给本宫的,是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以及满身伤痛。
“他好狠的心,公主这样的人,他竟然也能弃之不顾。”浅薇见我又在望着首饰匣里那只墨玉荷花钗发呆了,如此劝解道。
然而我对他却没什么好怨恨的。处于权力漩涡中的人,谁不是狠心的呢?当年本公主又何尝不是痛痛快快地将他的孩子作为弃子,蛰伏两载,卷土重来?
“浅薇,你信我。等到本宫当上宸妃,天师道的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我发誓一般地说道。
但是一直等了十数日,陈文昊依旧没有兑现他的许诺。他甚至夜间开始不来飞星殿了,任本公主三催四请,送上各种食物、随身饰品,他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终于,在李培元那里,我问到了答案。
“皇上这几日心情颇为抑郁,坊间多有传言说皇上霸占了娘娘您,是君夺臣妻。”李培元如是说道。
这些流言独孤伤也曾向本宫汇报过,当时本公主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大概是市面上有个笔名叫做兰陵书生的家伙,将本公主和崔伯言当年在桃花庵中的一段往事影射,写成了话本子《桃夭》,在各大茶馆酒楼中流传。其间大肆洗白本公主如何如何情不由己,便是甘露寺中定情,亦是发乎情止乎礼,诸如此类。话本子中还说,男女主角恩爱七载,却被皇帝一纸诏书召入皇宫。
“这话本子本宫也曾看过,当时还指给皇上看,他只是骂崔伯言阴险狡诈,却未责怪本宫,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怎么却?”我分外不解。
李培元躬身答道:“娘娘有所不知。除了这坊间流传的无名氏话本之外,还有一首桃花诗,却是崔驸马前些日在曲水流觞宴上所作。当日崔尚宫公论诗作,刻意压下了此诗,故而当时声名不显。然则崔尚宫被逐之后,此诗得以流传,乃至京中纸贵。诗中意境无不与《桃夭》相符,是以非议纷纷,便是皇上,也不得不忌惮。”
我听了既愤怒又是不解。当下索要了他抄录的《桃花诗》,打开看时,却发现是一首五言绝句: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时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作者有话要说:注:由于作者不善古诗词,这里借用了王维的《息夫人》哈。大家就当是平行时空吧。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已替换。(4:23)
☆、相思引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章节,已替换
本公主心中实在很是生气。
虽然不善诗文,然而年幼之时也曾被以崔卓清为首的宫廷教师大肆荼毒过一番,我自然知道这诗中典故的出处。
相传前朝有位息夫人,目若秋水,面似桃花,被世人称为桃花夫人,因美色故,被人几度抢夺,后成为楚王的姬妾,侍奉楚王多年,依然难忘前夫,平时沉默寡言,最后以死殉情。而本公主昔年养病所居的桃花庵,最开始却是为了纪念这位桃花夫人的。
崔伯言先以《桃夭》话本子影射,后又以这首桃花诗直抒胸臆,莫不是想告诉世人:本宫被陈文昊强夺入宫,如今仍对他旧情难忘吗?实在是……想的太多了。
但是陈文昊素来是个好面子的人,崔伯言这般动作,他于面子上显然颇不好看,只怕正是这个缘故,才日益疏远起本公主来。
想到这里,我便很是恨崔伯言无缘无故找事。于是等到次夜独孤伤再潜入皇宫之时,便向他言道:“你且带我去崔伯言那里看看。”
独孤伤点头称是。
这却是我们早已练熟的勾当了。昔年他也曾经背负着我,爬过冠军侯府的围墙,去寻楚少铭重归于好来着。如今虽然身居皇宫,但因有密道的关系,这段路也不算甚是难走。深夜于大街上,固然有宵禁,然以独孤伤飞檐走壁的本事,自然可以避人耳目。
崔伯言却和崔卓清姑侄二人居于崔家的城南别院中。这也亏得是崔卓清德行一向高洁,崔伯言又在世人中名声颇好,否则,按照时下的风气,还不知道被扯出什么闲话来。
那天晚上独孤伤背负着我,翻墙越壁如履平地,偷偷翻越了城墙,两匹快马,直至城南别院而去。堪堪将及目的地,独孤伤等我喘息良久,方问道:“是属下去叩门,还是?”
我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暗中潜入。只因本公主却也想看看,他崔伯言是否有自己话本子里写的那般痴情不悔,同本公主和离之后依然守身如玉。若是叫本公主知道,他明面上洁身自好,实则暗中和哪个女子纠缠不清,哼哼,话本子直接甩到他脸上,叫他吃掉便是。
崔伯言所居的院子中种着好一片竹子,此时正值夏季,明月当空,竹影摇曳之下,居然颇为凉爽宜人。
然则风中却隐隐有酒香送来,紧接着便是崔卓清的训斥声:“日日借酒浇愁,成什么样子?”
崔伯言的声音如同呓语:“她不要我……她不要我了……姑姑,你知不知,我……唯有酒醉之时方能睡个好觉。”
本公主皱了皱眉。他这么说,实在是给人很重的心理压力。譬如说那风中的酒香闻起来分明是知味居上好的桑落酒的味道,此时闻着,却不觉得香,只觉得心中酸涩无比。
崔卓清劝解道:“当日知你机关算尽,不惜扮作寻常书生,跑到甘露寺招惹她时,我便劝过你。此女心中另有良人,纵使你姿容有几分像他,然堂堂崔家嫡子,岂可自甘堕落到做别人的替代。偏你不听,非觉得你可以使她忘掉那人,一味贴了上去。你当她先前的事情族中就没有一点风闻吗?家主一力阻止,并不是自恃门第高贵,实在是……”
崔伯言喃喃道:“我不懂。明明国师做法之后,她是忘掉那人的……我们那些年,她待我更无二话,却也是真心实意……岂料,横空里杀出个山野村夫来,我一时大意,怎地就……”
崔卓清道:“此女心思善变。实不是你的过错。”
崔伯言道:“不,姑姑你有所不知。是我太过逼迫于她,在她和楚少铭之间,生出许多事来,只盼着楚少铭知难而退,我们好回到从前,想不到……便是投靠陈家,亦是想借陈文昊之力,彻底除了后患,却不曾想,楚少铭那厮竟然卑鄙无耻,临阵降敌,她……她对他那般宽待容忍,却因为些许小事,恨我入骨,宁可归了陈文昊,也再不理我……”
崔卓清道:“你既做到这步田地,也算再无遗憾了。现如今卢家嫡女,身份高贵,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仰慕于你,等你已有数年,不若娶来,琴瑟和鸣,姑姑也好放下一桩心事,如何?”
崔伯言的声音却渐渐清醒起来,他似乎是在苦笑:“姑姑,你说哪里话。侄儿既有过她,如今怎还能将寻常脂粉放在眼里?我知我所为,屡屡令爷爷失望,便请姑姑转告于他,权当我是死了,好叫二弟继承家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