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大约就只为在记忆中缅怀。她很累,耽溺于这份安然。
青樱这一睡,可算是昏天黑地,直睡到第三日的中午才醒来,落梅和剑兰守在外头,只听到里头略有响动,立刻就进来伺候了。
两人皆是面露喜色,一个道:“小姐醒了,我去打水来替小姐梳洗!”一个道:“我去叫厨房煮些清淡可口的小菜!”想来马上便有人报了司马明禹,还没等落梅和剑兰回来,他便已经疾步进来了。
青樱已经坐起,连中衣都未穿,唯有一头青丝顺着肩垂在胸前。明禹直觉得眼中一辣,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揽着她亲吻一番。
青樱却哪里像寻常妃妾一样有这个柔情蜜意,开口便是:“拓跋彦退了兵么?”
司马明禹一面懊丧这丫头不解风情,一面却心中一凛道:“没有。”
“怎么会?”却是大出她的意料,“魏帝是我亲手杀的,他不回去争夺皇位?”
拓跋彦确实没有回去。
他已经在帐中坐了整整两日,他身边的谋士随臣无不心急如焚——皇上驾崩后,时机稍纵即逝,王爷这样心神沮丧可如何是好?
高盛跟随拓跋彦多年,在拓跋彦面前跪了一天一夜后才听得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什么事?“
高盛跪了太久,一时脑子迷糊竟忘了要说什么,情急之中道:“皇上已经驾崩了几日,王爷要如何打算?”
一语似是惊醒了拓跋彦,他猛地转头,与高盛目光相接,高盛顿时觉得身上一寒——王爷的原本浅紫色的眸子近乎全紫,无比凄艳妖异,只听他一字一句道:“弄一个冰窖存放父皇的龙体。”
高盛见他如此说,心中一喜,试探道:“王爷的意思是……”
“不发丧。”他慢慢说道,满腔的悲愤不在语气上,便化在别的地方——突然手指用力,桌子竟给他戳了一个洞来。
“那我们是否日夜兼程赶回靖安?”这正是这两日众谋士商议出的最好的办法,不想王爷竟也这么想。
“不!”拓跋彦断然否决,“攻打马陵!不破不归。”他抬起手,方才那个破了洞的桌子这才缓缓地散架,看来他是以内力震裂了木头内的纹理,可见他能这般云淡风轻的说话是如何忍下的。
高盛不敢再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依王爷所说安排。
司马明禹站在城楼上,见远处的魏兵越来越多,不禁蹙眉,照理说,青樱刺杀了魏帝之后,不管拓跋彦要不要发丧,都应当要尽快返回靖安才对。发丧则是守孝,不发丧也要争夺皇位。颜超羽也陪在一旁,正待说什么,余光却敏锐地注意到身后闪过一道碧色的影子,脱口而出:“青樱?”
当下自己心中一惊,怎可当着人面叫她的闺名。
司马明禹却好似浑然没有听见,转身见青樱走上前来温声道:“上面风大,你怎么上来了?”
青樱不答,只是双手抚着城墙看了远处很有一阵,颜超羽在一旁道:“军师不必过于担忧,马陵城防坚固,魏兵再骁勇也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攻下的。”
青樱叹了口气,她心中担忧的是拓跋彦贻误了争夺皇位的最好时机,她杀拓跋洪也很难说清楚其中有没有助他的意思——他不屑于逼宫夺位,但是如果等拓跋洪做决定,只怕皇位就传到了皇七子手中。
深思了一番,回过神来道:“安排些人潜入靖安,散布拓跋洪已经驾崩的流言,逼他班师,王爷的意思呢?”
司马明禹首肯道:“正是,拓跋珑一旦有所行动,拓跋彦必不能忍受多年的经营付诸流水,也只能回靖安争夺皇位。”
然而,当靖安城已经人心惶惶地传说皇帝南征驾崩的时候,拓跋彦也没有班师回朝。相反,着两个半月以来,魏兵对马陵的进攻是两国交战了这么多次以来最疯狂的,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北人彪悍骁勇,倘若没有真正与之交战过,也不能体会这四个字。城墙外,他们不分昼夜地射来火石,砸在外城墙上爆炸声惊天动地,饶是城墙坚固,数日下来也酥软了许多,即便又手一抚都扑簌扑簌地落下许多砖灰。
即便如此,夏军的底气在于补给不缺,虽然郑氏多年倒行逆施,民不聊生,许多地方的百姓都吃不饱肚子,但是马陵的优势在于它离素有中原粮仓之称的上阳县不过三百里路,每日皆有军夫押送粮车和药材等补给来往于要道之上。
然而,二月十二那日,上阳县粮仓失火,管够一年半的军粮毁于一旦。放火者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跑,十分耐心地将粮库一个个点燃,最后被守粮库的驻军乱箭射死。此时本就是冬寒未褪天气干燥,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任上阳驻军如何拼死扑灭,也给烧了个干净。
青樱闻言,直觉得眼前一黑——他是有多大的决心!
司马明禹沉着脸问前来报信的上阳县令道:“从民间筹粮半月内能筹到多少?”因为补给不缺,马陵城内只屯了半月的军粮。
上阳县令纵然小心翼翼,也面露难色道:“下官不敢说。上阳虽然向来是产粮大县,却因要供给军粮,百姓手中的口粮并不丰裕,恐怕也难以渡过难关。”
司马明禹心中忖度着从前兰陵郡亦是西北的米乡,只是路途遥远,一时半刻救不了眼前的急,又问道:“别的郡县呢?”
不等上阳县令回答,青樱也摇头道:“只怕是难,上阳产粮百姓手中才有余粮度日,别的地方百姓都吃不饱肚子,叫他们纳粮只怕会引起民变。”上阳县令姚琛年纪不过二十七八,本来见到名动一时的慕容军师便心中咚咚乱跳,更不想真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越发惊为天人,不敢抬头看她一眼。见她此刻体谅,便壮着胆子道:“下官,下官一定尽力筹粮,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也,也要变出来米!一定在半月之内做好百姓的安抚,筹出粮来。”
惹得青樱和明禹同时笑了出来道:“姚大人真是孙大圣!”
姚琛见王爷和军师都似平易近人,放松了许多,接着道:“下官说句斗胆的话,如此只怕也只能筹到两月之粮,如果战事不结束,一来还是要从外地调粮,二来马陵要自给自足。”
司马明禹眼睛一亮,此人胆大而心思缜密,是个可用之才,当下便道:“哦?你便接着说。”
姚琛又看了一眼青樱,见她亦笑道:“王爷看重你呢,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姚琛这才将自己在来路上所想娓娓道来,说到激动处,更是抓起桌上司马明禹用来批复文书的朱笔写画起来,最后对司马明禹道:“下官以为,马陵虽然坚固,却不是万无一失,一旦马陵有失,魏军攻入到京城之前皆会势如破竹,所以王爷应该回到京城,一来主持大局准备登基以免再生事端,二来万一马陵有失,也不会将王爷至于险地。”
他出身寒微,十年寒窗方才中了进士,由县丞坐起历练五年才到县令,皆因身后无人,又不善逢迎所致。今日得赵王知遇之恩,必然知无不言。
司马明禹蹙眉良久。
***
待僵持到宣成二十六年三月,马陵的雨水开始渐渐多了起来,这日连下了三天大雨,拓跋彦麾下谋士竟想到挖通地道将雨水倒灌进城,逼出夏军——要么出城应战,要么弃城南退。
情势紧急,青樱一面安排疏通城中水道缓解不断上涨的水势,一面带领众将再三跪下请赵王迅速回京师。司马明禹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快马南归京师,留青樱在此主持大局。
即便最后天公作美,大雨停了下来,马陵最终保住,只是城中百姓由于大水流离失所,难免人心涣散起来,青樱日日忙到焦头烂额
只是,拓跋彦部下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对于拓跋洪的死讯,他秘不发丧,隐瞒了数月,不管京中七王派的朝臣如何质疑,他都一一顶住,即使他留在京中的幕僚不断传来七弟的动向种种不利于他,他也没有动摇之意——心中有执念,倘若不能化解,皇位又如何坐得安稳?
然而,天气渐渐濡热,魏兵皆是北方子弟,水土不服者便多了起来,他心下越发焦急得苦到发酵。
又过了将近三月,转眼已经六月中旬,天气热不可当。青樱有个弱症,每到暑天便咽痛不已,内里虚火燥热得夜不能寐,却又轻易用清火药泄不得,除了在凤鸣山上的那几年心无挂碍又有滴水墨玉随身这才没有发作,这几年殚精竭虑,滴水墨玉又给了拓跋彦,不禁愈发严重。苏子雍也束手无策,只说要慢慢调理。颜超羽便以他所言每日用冰糖炖好雪梨,放在冰中镇着,盯着青樱午时吃下去,一时也未能见效。
这日,颜超羽又听来民间祛暑热的方子,用金银花,莲心和白菊并着露水和冰糖一同煎茶代替水喝,回来便亲自盯着火熬了一壶。味道倒还清甜,青樱一面慢慢饮着一面在思索,忽然灵光一闪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了。”
颜超羽正在想不知这茶是否有用,只当她说治此顽疾的法子,“什么法子?”
青樱已经站起身道:“今晚我们走一趟,想必是能让拓跋彦知难而退的。”
***
是夜,两轻骑出城,快马加鞭。
青樱和颜超羽两人乔装打扮,绕过官道,昼伏夜出,花了五天才到达朔州。朔州,曾经有拓跋彦行宫,也是他占领时间较长的地方,此刻又在后方,一直是魏军军需筹备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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