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必为此可惜。”裴邵竑满不在意的一笑,“如今北戎虽已签下降书。但他们挞伐已久,哪能就此停歇,况且这帮鞑子也不是什么守信之人。若不是旨意已到,咱们也不能就此放过。卫戍边城,总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我等武夫,职责便是保护百姓不受他人挞伐,着实不愿国起内乱。”旧未开口的裴湛重重叹息。
“既然侯爷决心已定,那我等便誓死追随。”幕僚点头道,“那便商议一下如何行事。依在下看来,不若就以修养为由。毕竟侯爷阵前负伤众目所见,那宣旨的内侍也亲见侯爷卧榻不起。侯爷便在此上书请旨,前往庐陵老家养病。”
“我也是这么想的。”裴湛点头,看向长子,“陛下那里只要我交了虎符,看在我多年征战的份上,他也能容我。我只担心你母亲沉不住气……”
“父亲所虑儿子明白。”裴邵竑点头,“您自行前往庐陵,儿子随大军返京。必定将母亲与弟弟妹妹们带到庐陵。”
在裴湛父子俩商议之际,他们却没想到,此时此刻在裴府中,一个灶下婢正在跟徐氏说着一些看似大逆不道,却与他们今日谈话内容十分相近的话。
“夫人容禀。”虽然被徐氏斥责,曲莲却并未畏惧。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迹象,都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如今,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夫人十五入宫,可曾听闻汝阳伯嫡妹与哪家结亲?”
“你问这些作甚?”徐氏坐在太师椅上只感觉心惊肉跳,“前日赴宴,我确实听闻梅家小姐与颍川侯家次子定亲。”
“夫人,颍川侯任中军都督,其长子执掌西山大营,京城布防全在他手中。汝阳伯执有一半虎符,手中握着大军。两家联姻,最为得利便是皇长子。皇上,这是在为皇长子拉拢助力。不瞒夫人,前些日子在碧纱橱中,曲莲听闻汝阳伯曾想将梅二小姐许于世子,这其实才是对皇长子最有利的一幕。梅裴两家如今鼎盛,手中各自握有一半虎符,若裴家也成为皇长子姻亲,那皇长子继承大统便更加牢固。”
“若如你所言,为何侯爷决然不肯与梅家结亲?”闻言,徐氏不解,“若两家结亲,能力保皇长子登基,这何尝不是好事?”在这个问题上,徐氏一直疑惑。
“夫人。”曲莲顿了顿回答道,“侯爷不肯与梅家结亲,必然有其道理。而这道理,恐怕就在于皇长子身上……侯爷恐怕是认为皇长子难以国祚绵长。”
“此话怎讲?”徐氏大惊,“你方才不是说若两家联手,皇长子的地位便十分牢固?”
“献、庆二王属地距京城不过四百里,两人又都是鼎盛年纪。当初翠宇台之变后,两人不过因宋妃位分低了一步,便与大宝失之交臂。况且献王年少聪慧,自幼便有慧名。若是幼主登基,两王岂会放过这种机会。”说都已经说了,曲莲索性咬牙道,“若是与梅家结亲,待两王入主金殿,恐怕不仅是汝阳伯,就连裴家也大祸临头。”
徐氏闻言,心念一动,“那临淮侯沈家……”。她想起当初裴湛对于临淮侯家也并不赞同,故此一问。
“夫人不过是此时心绪混乱,那临淮侯夫人姓什么,您不会不知道。”听到徐氏有此一问,曲莲一笑而答。
“沈夫人……沈夫人姓许!”徐氏猛然记起,临淮侯夫人许氏,乃是当今许太后的长姐!
“你、你如何得知这些?”徐氏再也坐不住了,她自太师椅上站起,扶着同样惊魂未定的方妈妈的手,颤声问道。
“夫人,譬如汝阳伯乃是梅贵妃兄长,临淮侯夫人乃是许太后长姐,这些不过都是些京城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今侯爷与世子还在北地未归,册封诏书却在此时下达,来宣旨的更是梅贵妃宫内太监,可见宫内此时已近混乱。梅贵妃或者已经如同惊弓之鸟,她虽为皇嗣之母,但却不是皇后。更何况不过四百里外,还有两王虎视眈眈。她可是急切的盼望着侯爷的那半块虎符。”说到此处,曲莲昂首看着徐氏,灿若星辉的眸子仿若遮掩了她枯黄的面色,让她看起来熠然夺目。
徐氏被那目光逼迫的后退一步,她勉强扶住方妈妈的手,大口的喘息着。
“母亲,这个丫头说的有理。”正在此时,宴息处的帘子唰的一下被撩开,裴玉华走了进来,身后还站在满脸苍白的秋鹂。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曲莲,又睇了一眼秋鹂,对徐氏道,“如今父亲和兄长仍在北地,我们府里应该做好防范才是。尤其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们,也该好好清理一下了。我方才过来,未让夏鸢禀报,一进来就看到这个丫头在帘外偷听。堂堂侯府主母的室外,竟敢如此做派!”
听到女儿的话,徐氏猛地扭头看向秋鹂。秋鹂面色惨白,噗通跪于地上。曲莲闻言,心中也有些忐忑。
裴玉华在屋中踱步,待走到曲莲身边时,轻轻的顿了顿。
“你起来吧。”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此时却比徐氏这个做了二十年侯夫人的人更加有主意。她看向徐氏道,“这个丫头虽然也不怎么安分,却有些见识。况她平日也少与人接触,看不出有什么二心。母亲倒可以留着她。至于这个丫头……”一边说着,她看向秋鹂。
秋鹂心中惶恐,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夫人饶奴婢一名,奴婢再也不敢了!若再有下次,任凭夫人打杀!”
一时间,这内室之中,只有秋鹂哭喊的声音。她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额头撞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站在一边的曲莲,听着这声音,仿若能感受到她的这份绝望。
秋鹂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拖了出去,徐氏将她关在后院,此时却是无暇顾及她。她此时思绪杂乱,心中更是茫然无措。
裴玉华见母亲这般作态,心中暗自摇头。她走到曲莲身边,微仰头看着她道,“如今在你看来,形势到底如何?”
曲莲摇头苦笑道,“奴婢也不过是凭借零碎小事才如此推测。宫中到底怎样?北地又是如何?两王现今何在?这些都不清楚,如何进一步推测形势?”
裴玉华闻言并不作恼,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从明日起,我便遣人出去打探。”说到这,她看向徐氏道,“母亲也要做好准备。这几日不妨去趟外祖父那里,不必直言相问,只需旁敲侧击。”
☆、015婢女为妻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渗过了糊着窗棂的高丽纸铺洒在屋内。曲莲披着夹袄依坐在窗前,她出了一回神,又觉得有些气闷,方才伸手将窗棂推开。看着那被月光照亮的这一方小院子。
秋鹂此时被关押在后院中,不知道将会面临怎样的处置。脑海中又回荡起她额头碰在青石板上那沉闷的“咚咚”声,曲莲狠狠的闭目,将脑海中的那一幕摈除,告诫自己这跟她没有关系,秋鹂有今日的下场,也是她自作自受。
她自己的前路还不知道如何呢。
曲莲起身披上衣裳,推门走出屋子。这个小院子的斜对角就是当初用来堆放内灶间杂物的地方,此时陈松正住在里面。她走到屋前,推门走了进去。炕脚处的小火盆早就熄灭,此时屋内夹杂着一股霉烂潮湿的阴冷气息。
一眼就看到陈松蜷缩着睡在炕上,小小的男孩还微微的打着鼾,睡得很沉。今日他本该跟着裴邵靖去陈家族学念书,可惜被册封世子的诏书给绊住。但这孩子却没有荒废这一日,拿着根齐眉棍在这个小院子里练了一天。
在来侯府的路上,那姓翟的护卫为了安抚他随手教了他几招棍法,这孩子就如获至宝一般,这十几日里天天练习,已经将那几招练得十分熟练。
曲莲走了过去,伸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男孩身上温热,她这才有些放心。一晃眼,便看到炕边放着的衣衫,正是她前些日子给他缝制的那一身。男孩将衣衫脱下后小心翼翼的叠放在在炕边,整整齐齐,就连边角都折的十分小心。曲莲看的眼眶一热,心中却十分的酸涩。
她站起身来,将炕脚早已熄灭的小火盆重新添了炭火,直到感觉到屋内开始有些暖意,这才退了出来。
回到屋内,毫无睡意。曲莲打开屋角的一个陈旧的藤箱,将里面的半匹青色的松江三梭布拿了出来。她坐在炕边,将油灯拨亮,看着这半匹布,寻思着给陈松作件春衫。这样的天青色,正适合春日穿着。
直到寅正的梆子声响起,曲莲才将缝了半只袖子的衣裳放下。灯油已经不多了,屋里昏暗的很。她站起身,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腕,这才将铺散在炕上的布料收拾起来。
待到曲莲拎着食盒来到紫竹院正房,这才得知徐氏一大早就命人备车,此时已经独自前往尚书府。恐怕是去找徐尚书商量昨晚之事。
曲莲进了宴息处,看到裴玉华坐在临窗的炕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看到她走进来,裴玉华便放下手里的书,唤她过来。
曲莲将食盒交给裴邵靖的乳娘,走到裴玉华跟前。
“昨日时间仓促,我便没有仔细询问你。”裴玉华端坐着,腰背挺拔,到有着十分的气派,“你不过是个灶下婢,去岁还是个外灶间的粗使丫鬟,如何就能说出昨晚那番话,如何就有这番见识?你今日且与我说说。我母亲昨日不过有些受惊,今日她转想过来,必然也会对你起疑心,你不如先对我说了,我也能替你周全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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