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是雪白的梨花遍地,芳香缠绕着衣袖漫过她泪水涟涟。
她想拉住他的手,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毁了脸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不想她爱的人知道自己被人污了身子,这有什么错!?
她不敢回忆不敢去想,他亲眼瞧见她在勾栏院做了舞女,又怎会相信她失贞并非自愿?
罢了!
泪水顺着眼角划过耳畔滚落花瓣浸入泥土。
罢了!
月贯中天,四下一片宁静,只余檐角的酒水,一滴一滴,落在她耳畔,浸入发丝,触及肌肤一阵清凉。
她有些恍惚,仿佛已经睡着了。
似乎睡了很久,也不知是多久,夜色慢慢淡开,似清水泠泠浸透浓墨重染,悄然间便走过一个轮回。
她在一地梨花之上躺了一夜,他倚在远处枝干上望了一夜。
直到天边泛白,淡淡的山雾凝成滚滚露珠。
“吱呀”一声桃门响,祁桀分花而至,见花梓那副模样,立刻蹲下身来想摇醒她。
不想,她满面惊惶,紧闭双目微微颤抖,口中喃喃轻呼:“不要碰我,不要过来……不要……不要……”
祁桀拦腰将花梓抱回屋子里。
白玉曦遥遥望见,忽然握住手中剑柄,意欲起身,然静默片刻却转身离去,貌似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需抓紧时间。
片刻之后,祁桀在千针娘那定做的月白大氅不翼而飞。
祁桀小心翼翼将花梓置于榻上,愧疚与难过在眼底蔓延开来,眨巴眨巴眼睛又要哭了。
“我去找胡大夫!”
“别!”花梓死死抓着他衣袖,喃喃道:“胡大夫会把砒霜当白糖冲水给我喝的。”
她微微一笑,刚巧瞥见铜镜中映着自己的脸,惨白如纸,嘴唇血色尽失,脸庞两道伤疤丑陋狰狞,凌乱的青丝被雾气和酒水打湿,黏在耳畔,当真是狼狈不堪。
祁桀蹲坐在榻前,忽然红了脸,眼中波光流转又满含愧疚,声音低迷却温柔:“我昨日晓得你是男儿身就哭着跑了,你一定很伤心,才会这样折磨自己,这都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花梓吃力的笑了笑,觉得头昏脑涨,她轻声说:“并不是因为你,不是你的错。”
祁桀又忽然笑了,胖乎乎的脸竟如着了火似的一直烧到耳畔:“即便小姐姐是男儿身,我也喜欢小姐姐,桀以为,可以跨越任何羁绊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故而,桀还是要娶小姐姐做媳妇。”
花梓听完这一席话,瞬间病情加重,晕了过去。
祁桀正欲嚎啕,忽然伏在床边的雪球呲着牙怒视门口。
他回过头,却见大黑站在晨曦里,很忧伤的模样。
“大黑!”
“不要叫我!”少年坚毅的面庞透着失落和落寞,他望着床上的花梓和床畔的祁桀,眼里竟泛起水雾,粗嘎的嗓音透着喑哑:“你当真要娶她?”
祁桀欣喜又疑惑地点点头。
大黑晕倒状向后打了个趔趄,声音幽幽如泣如诉:“你若娶了她,我便离开山庄,找个僻静的寺庙,与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
祁桀大惊,这话听着很耳熟,那些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讲到女子被男子辜负又难以忘情时,大多会说出这样一段戏词,听着冷冷清清让人心疼。
“你怎古古怪怪的,小姐姐都要死了,你就不要闹了,我去隔壁找胡大夫。”祁桀匆匆说完便夺门而出,大黑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怒视着床上的花梓忿然离去。
……
不知过了多久,花梓觉得口干舌燥。她慢慢转醒,睁开眼,看见长空万里,一片澄澈。
她稍稍动一动,就觉着整个身子都在摇,四周的日光也跟着摇,携着绿叶的清新,让人神清气爽,十分舒适。
柔柔的阳光笼罩万物,她侧过头来打量四周,无遮无挡,除了几棵古树和山间的寻常花草,再无其他。
身下是柔软的藤床,悬在古树之间,墨绿的藤条还蕴着山间的清爽,身上盖着的黑色大氅,正慢条斯理吸食光热,她伸手抚上去,掌心一阵温暖。
“你醒了。”
她听到声音霍然坐直了身子,那藤床便晃了几晃,她抓紧上头的网格,神色肃穆。
白玉曦一袭白衣坐在粗壮的枝桠上,长发如瀑,眸光内敛,颀长身姿风神如玉。
花梓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穿白衣,一时有些别扭,目光不虞地盯着他瞧了半晌,最后他轻声咳了几下,花梓方回过神来,兀自嘟囔着:“还是黑衣看着顺眼些。”
第七十四章 故事
更新时间2014-6-30 9:34:41 字数:2163
“我穿什么样的衣服,与你何干?”白玉曦有些局促,他一向稳重自持,近日来却心浮气躁,脾气日渐暴躁,花梓不禁嗤笑,自己也真是少见多怪,他何时脾气不暴躁过?
“松松垮垮的……”花梓继续嘟囔,白玉曦心中忿然。
祁桀长得白白胖胖,量体裁衣做出的衣裳,穿在白玉曦身上当然有些过于宽松,他却没法辩解,总不能坦白说衣服是偷来的啊。
“你若要继续训斥我,那便一次骂个够,骂完了骂爽快了就不要再来找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花梓一席话透着破罐破摔的味道,好似明知道会激怒白玉曦,却要故意为之。
出乎意料的,白玉曦没有作声,静默半晌,从怀中掏出个琉璃玉瓶,送到花梓手中,声音有些凄凉:“头疼时吃一粒。”
花梓接过玉瓶,上头还蕴着白玉曦的体温。
“我死便死了,你为何要管我?”花梓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瓶,骨节撑得手上皮肤发白,她垂着眼眸,声音有些惶惑。
“因为,义父于我有养育之恩。”
花梓的手霎时攥得更紧。
她抬起头,笑得无比灿烂:“你为了给我治眼疾险些丧命,年前你为我挡了一箭,又是险些丧命,如此说来你已替我死了两回,养育之恩也就无足挂齿了。我欢喜这山中美景也与祁桀情投意合,”她顿了顿,又继续笑道:“哥哥就放心吧,我自会照料自己。以后……以后你也不用再来了。”
她想了想,伸手将玉瓶放到袖子里,抽出手来时,手心却躺着个梅花绣纹的荷包,本是打算过除夕时送给白玉曦的,却一直没机会,她只怕过了此刻便再也送不出去了。
“这个,本想除夕送你的,如今只能当做上元礼物或……你与嫂子的大婚之礼吧,虽单薄了些,却是你妹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她本想将荷包递到白玉曦手中便潇洒离开。
可她的手僵在那里许久,也不见白玉曦伸手来接。
她眉眼含笑,扫去七八分的病容。
足下,山花零星点缀,山间青松破石而生,一派傲然风骨。
良久,她似有些撑不住了,脸上的笑容随着悬在半空的手一起僵住了,白玉曦终于笑了。
“我不喜欢梅花,我喜欢曼珠沙华。”声音慵懒恣意,笑容温文尔雅。
他又笑了,花梓霎时笑意全无。
“我不认得曼珠沙华。”花梓终于收回手,声音有些冰冷的防备之意。
白玉曦悠然坐到藤床上,花梓立时向一旁闪开。
他躺在那里闭目养神,白色衣袂轻飘飘垂在身侧,乌黑头发顺着藤蔓倾泻如瀑,花梓有些恍惚,白玉曦一向衣冠楚楚,少有如此放浪形骸之态,这倒让她莫名想起了师父萧叶醉。
不知他们过的好不好。
“我师父,勿语,还有狼女他们,可都还好?”花梓不等白玉曦说话便问出了口。
白玉曦倒不急着作答,他双眸微睨,古铜的肤色隐隐透着坚毅。
“我不认得他们,”他顿了顿,继续道:“白桑姑娘,相传,曼珠沙华是地狱之花,妖艳美丽,却为世人所忌惮,花的主人为了保护自己手中一朵宝贝的曼珠沙华,不惜与世人为敌,他为了保护这朵花,托友人将花送去安全的地方。许多年后,他四处寻找这朵曼珠沙华,可是……”
白玉曦十分专注,声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凄凉和苦楚。
花梓不忍打断他,只是默默倾听。
直到他半晌不再言语,花梓才轻声问道:“可是什么?一直没有寻到吗?”
“找到了。”
他睁眼望向花梓,她也正望着他的眼,他的眼睛好似蒙了锈迹,让人看不透内里的情绪。
花梓觉着十分惋惜,能听到白玉曦讲故事的人,世上不会超过两个,一个是自己,另外一个定是思茗了。
她心中微微有些泛酸,觉得这听了一半的故事思茗一定听过另一半,而白玉曦此时默然无声,显然没了继续讲下去的意思。
这是要烂尾和太监的节奏啊!
忽然,她听到匆匆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呼吸声。
花梓四下张望,猜想是有人来了,她又看向白玉曦,竟不知他何时离开的,无声无息。
藤床空空如也,随风轻荡。
月门另一侧,祁桀的声音乍然响起:“小姐姐——”
花梓叹了口气,应声道:“我在这里。”
他跌跌撞撞穿过月亮门,瞧见花梓好端端站在那里,终于放下心来,却又莫名觉着委屈,很是难过地嗔怪道:“你生病了怎还到处乱跑?我找来胡大夫给你看病,你却不在房里,你知道我多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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