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凝馨便眼花缭乱,遂垂了眼,低着头,又抬手捏着项坠。愈加忐忑难安。
小厮留了他三人在旋梯旁,转而进去通报。
不多时,旦见一英气勃发少年郎,着一身大红锦衣朝这边走来。
凝馨抬眼,时隔多年,她依然认得出,只是。再不是当初的模样。
曾经的一诺千金,如今看来,怕也不过儿戏罢了。
“羽峰见过广睿王,承蒙王恩,在下不胜感激。”穆羽峰拱手行礼,同南宫云笙一番寒暄客套。
云笙示意六子呈上贺礼:“来时匆匆。只备了薄礼,不成敬意。原本想先去探望老岛主,然听闻岛主正卧床养病,不便见客,也就未多叨扰。”
南宫云笙侧身瞧了眼玉凝馨。正欲开口,却见凝馨眼里有说不出的情绪,几欲喷薄而出,他想了想,随即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穆羽峰请南宫云笙入席,他婉言推脱,言说路上疲惫,身体不适。
穆羽峰也未多做挽留,仔细吩咐小厮,带广睿王下去歇息。
从始至终,他没看凝馨一眼,她想,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个丫鬟罢。
下了旋梯,刚走几步,凝馨便双目一黑,再无意识。
南宫云笙转身将她扶住,手指按上凝馨手腕,还好,只是晕了过去。
略略弯腰,南宫云笙一把将凝馨抱在怀里,六子匆匆上前:“王爷,小的来吧。”言罢,欲接过云笙怀里的凝馨。
南宫云笙弯弯嘴角,笑的云淡风轻:“不妨事。”遂跟着小厮一路朝住处匆匆走去。
待南宫云笙离去,穆羽峰绕至内室,将六子交给他的白玉礼盒打开来,竟是一对琉璃玉如意,细腻光润,映着烛火,熠熠生辉。
他将玉如意小心取出,揭开盒中檀香木板,一张字条映入眼帘,其上五个大字,十分骇目:十日后,杀之!
穆羽峰微微一抖,险些将玉盒摔到地上,然只是一瞬间,他便眯了眯眼,将字条悬于烛火之上,纸条顷刻焚烧殆尽,只余几缕飞灰,静静落在脚边……
凝馨醒来之时,夜色浓稠,雨声寥寥。
“下雨了?”她瞧见云笙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正望着窗外竹影绰绰怔忡出神。
“你醒了……”云笙转过身时,脸上挂着浅笑,让凝馨心头一暖:“我为你扶过脉,只因身子虚弱,心绪不定,才晕了过去。好好休息,不日便会痊愈。”
凝馨本想说些感激之言,可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半个字来,终于只轻声道了声:“多谢公子。”遂望着轻纱帷帐,满怀心事。
云笙也不多问,为她压了压被角,这才起身告退:“你好好歇着,有什么难处,若在下能帮得上忙,定会竭尽全力,”他顿了顿,又轻轻一笑:“谁让……我吃了姑娘的花糕呢。”
凝馨本着拧着眉头,仿佛能挤出苦水来,这会儿听了云笙的话,不禁莞尔一笑,轻声道:“公子说笑了,花糕又不是稀罕玩意儿。”
“花糕不稀罕,可这么好吃的,真就从未吃过。我还打算让六子跟姑娘请教请教这做花糕的手艺,省着日后馋了也没地方寻上一块解解馋。”他端起桌上茶壶,小心斟了杯茶,递给凝馨。
凝馨听了他的话,笑的愈胜,眉头也舒展开来,接过茶杯,又言了声谢。
“在下南宫云笙,叫我云笙便是,无须客套,你若一直这样客套,我反倒不好意思让六子跟姑娘讨要做花糕的方子了。”云笙故意皱了皱眉,摆出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惹得花梓终于笑出声来。
似乎这下他才放了心,将窗扇关了一半,嘱咐道:“小心歇着吧,既已醒了,我也不好多做逗留。明日一早我再来看你。
门扉合上那一刻,凝馨的眼泪像脱了线的珠子,滑落眼角,打在两鬓,湿了乌发,湿了被角。
凝馨死死捏着颈前扳指,用力一拉,红线将脖子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红绳断,情缘了。
凝馨默然,心中暗哂:这哪能怪他?只是自己一念之执罢了!
窗外细雨沙沙,打落一地梨花。
翌日清晨,云笙隔着窗子瞧见凝馨坐在梅花几前,盯着手中扳指魂飞天外,遂敲了敲门,凝馨忙将玉坠揣入袖筒。
“刚岛上派人来问,早饭吃些什么。我见你身子虚弱,就擅自为你要了银耳莲子粥。可合你口味?”云笙也不客套,说话间坐到凝馨对面,笑意怡人。
“怎会不合胃口,我从不挑食。”凝馨也微微一笑,脸上苍白之色依然不减,眼圈红红。
一瞧便知,八成是哭了一夜。
不多时,两个青衣绿袄的小丫头便端着两碗粥,两碟点心,并三盘小菜站在门口问道:“广睿王万安。”
“进来吧,放这就出去吧。”云笙朝着梅花几扫了一眼,简单吩咐了一句。
待两个丫头摆好一应吃食,退出房间,出了院门,南宫云笙方将汤匙递给凝馨,见她恹恹,无半点食欲,开口道:“若姑娘不吃,便是怪罪在下选的粥菜不合姑娘胃口。”
凝馨晓得他的心思,不禁有些诧异,非亲非故,他何以如此用心良苦?
婆婆常说,兰村外的人,多是阴险狡诈,一肚子坏心眼儿,这南宫云笙怕也不是善类。是故,心下多了三分防备。
总归是慢条斯理将一碗清粥喝了大半。
心中却依旧空空,她心下难过,即便死了心,也还是忘不掉,将近十年的思念,瞬间倾覆,虽早也想过是如此结果,可摆在眼前,心中的委屈和失落却无法轻易消散。
如此修养两日,凝馨身子渐渐恢复,心中思量,也该放下一切,回去兰村了。
如此一番折腾,估摸史大婶也不会再惦记让自己嫁到她家去了。
出村这么久,也不知家中可都还好,她心中惦记,便收拾包裹,准备离开蓬莱岛。
“礼已送到,我也不便久留,姑娘何时动身?我随时可以。”
凝馨讶然,何时说过要带着你一起离岛了?
南宫云笙见凝馨脸上挂着三分诧异,遂解释道:“这不正好顺路嘛,”他想了想,不等凝馨开口,立马拦过话头:“姑娘是要去哪?”
凝馨气结,不知道去哪怎就知道顺路了?
然想来同行也好,毕竟一个姑娘孤身上路不甚安全。
想想来时这一路,真是吃了许多苦,忍饥挨饿倒不算,风吹雨淋也没个马匹脚力,有时夜里行至荒郊野外生怕遇着豺狼虎豹,偶尔遇着几个泼皮无赖吹着口哨,她便吓得垂了头匆匆赶路,心却要慌上好一阵儿。
想来这一路遭的罪,竟换来一场对面不相识,相见争如不见,到头来不过一场单相思。想想心里就难受的紧。
压了心中的委屈和不甘,还剩什么?不过是空荡荡的寂寥。
“我要去兰村,”凝馨又补充道:“在德州附近。”
云笙连连点头,煞有介事:“嗯,刚好顺路。”
本以为会此生不见,却不想他会携了新婚之妻前来送行。当然,不是给她送行,而是给广睿王送行。
第一百五十六章 摄魂
桂馥兰香,湖光山色,极目望去,天高云淡,晴空万里,是出行的好日子。
凝馨和云笙简略收拾了行装,出了院门,一路奔船坞行去。
却不想,穆羽峰携着苏落恬遥遥站在水边,俨然一对璧人。
那日烛光绰绰,人多嘈杂,让人眼花缭乱。
而此刻碧水蓝天,日贯中天,一切都这样清晰明亮地展现在眼前。
故而穆羽峰望着凝馨瞧了好一阵,瞧见她眼角那颗泪痣,心中一动。
然只是稍稍愣了一愣,便立时恢复常态,他迎上南宫云笙的目光,微微笑着,彬彬有礼:“也不多住些日子,在下尚未好好款待广睿王,您怎么就急着走了?”
可南宫云笙还是瞧见,穆羽峰时不时瞥向凝馨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慌乱和担忧,甚至有一点点小恐惧。
“晏王传书,叫我回宫处理事务,是故未能好好与穆兄喝上一杯,还望海涵呐。”南宫云笙瞧见凝馨面色不佳,遂回眸朝六子简单吩咐道:“六子,顾好凝馨姑娘。”
穆羽峰微微一抖,直直望向凝馨,又微一侧眸,苏落恬正望着他轻声问道:“羽峰,你可是身子不舒服?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他霎时换上一张笑脸,执起苏落恬的手,软言安抚:“不妨事,昨夜喝的有些多了,宿醉难解,头还有些晕。”
凝馨忽然抬高了声音朝六子笑笑:“放心,我没事。”
云笙再笨也瞧出些端倪,低下头沉吟片刻,再抬眼时尽是柔情蜜意:“六子放心,我不放心!”
言罢,他脱了大氅裹上凝馨肩膀,略一颔首,眉眼唇角柔情缱/绻:“身子弱就别逞强,万一病倒了。我还要没日没夜地照料着,敢情辛苦的不是你。”言语间透着无尽的宠溺。
穆羽峰脸色愈加难看,却依然强撑着笑。
苏落恬有些茫然地望了眼穆羽峰,又瞧了眼凝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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