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瞪圆了眼睛,用力想要抽回手指,白玉曦却死死抓着她的手,纹丝不动。
他抬眼那一刹那,花梓不由心悸,白玉曦那双眼,血丝遍布,像刚刚战斗过的野兽,十分骇人,吓得她不再挣扎。
半晌,白玉曦放下她的手,喑哑的嗓子低沉却不低迷:“若来不及,不做也罢,我差冷寻去外面定做一身现成的!”
花梓愣了片刻,低眉顺眼轻声嘀咕道:“我想亲手做,保证和外面买来的一模一样,再不乱改了。”
白玉曦慢慢揽过她的肩,温热的手掌触上花梓耳畔,将她的头轻轻推到自己肩膀上。
花梓倚在白玉曦的肩头,不敢说话不敢动,生怕这一场温馨的静默变成泡沫随风散尽。
过了许久,窗外日光顺着墙角一直攀上屋檐,白玉曦轻声问道:“你为何嫁我?”
半晌也没等到花梓应声,白玉曦微一低头,却见她窝在自己肩头,睡的十分安静。
白玉曦小心将花梓身子放平,又将薄被轻轻搭在她身上,皱着眉头瞧了她半晌,方深深叹了口气,悄声退出房间。
转身极目远望,又是晴空万里。
而几日前,桑都那一场瓢泼大雨过后,雨霁天青。
花勿语围着三层被子,手中捧着碗姜汤坐在船舱里,一脸幸福。
她心中暗喜:就知道,叶姝姐姐不会扔下我不管。
那日她瞧见叶姝的身影,便想也未想冲进雨幕,豆大的雨点连成一片,打在头发上,额头上,睫毛上,让她睁不开眼。
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隔着雨布望向长街尽头,又望向房檐屋顶,遍寻不着叶姝的身影。
忽然头上多了一把油纸伞,她回身,抬眸,四目相对那一瞬,她攀上叶姝的脖子,吻上叶姝的唇,喃喃道:“叶姝姐姐,你带我走吧。”
一阵轻响,她回过神来。
叶姝钻进船舱,探手覆上花勿语额头,轻声道:“退烧了,外面荷花开的正盛,你可要出来瞧瞧?”
花勿语连连点头,将喝了大半的姜汤放到矮几上,随叶姝出了船舱。
雨后初霁,一池碧色连天。和风微醺,轻抚莲花朵朵。露水轻落,荡起圈圈涟漪。
叶姝指着远处,轻声道:“古柳垂堤,新荷漫沼。”
花勿语转头微闭双眸,轻风撩起耳边长发,她深吸了口气,轻语:“风淡淡,叶田田,”言罢,她转头望着叶姝,颇为向往地问道:“对莲余做世外仙,叶姝姐姐可愿陪我?”
叶姝沉吟良久,叹道:“若国将不保,何处可做世外仙?你是桑国公主,我是云梦泽掌门,如何做那世外仙?”
“那我该如何做?嫁给肖泽那个浪/荡子?”花勿语目不转睛盯着叶姝,目光灼灼,似要看透叶姝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叶姝只是淡淡望了她一眼,转身盘腿坐在船上,默默望着碧水晴天,不言不语。
花勿语眼中裹着眼泪,捏紧了拳头,退了斗篷,“噗通”一声跳到荷塘里。
叶姝慌忙回身却不见花勿语的身影,只余一池打乱的荷花莲蕊,在清风中不住摇曳,不知所措。
一场大病,昏迷数日,待花勿语醒来之时,桑王坐在床边,樱柳端过药碗。
她环视卧房,却未寻到叶姝身影,那日她跳入荷塘,叶姝将她捞上岸,送回王宫,她在叶姝怀中挣扎许久,不住呢喃:“我不回去,不回去……”
然桑王宫的大门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之后的事,她便不甚清晰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迷惘
“勿语,勿语,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桑王揉揉眼睛,氤氲一片,泪水朦胧:“日后,你可不要这样任性了,可吓坏父王了……”
花勿语点点头,却听有人传报,肖泽正侯在门外。
桑王皱皱眉,最终还是闷声道:“让他进来吧。”言罢转头颇为抱歉地望了眼花勿语。
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肖泽未曾想,花勿语见到他,竟是开口就问:“你我二人的婚事可定了日子?尽早办了吧。”
本是低着头表情木讷的肖泽霍然抬起头来,很是惊诧地望着花勿语,说好的相看两生厌,他不娶她不嫁呢?怎么现在忽然变卦了?他见花勿语病怏怏地垂着头,半点儿表情也无,于是,转头望向桑王。
桑王却也盯着花勿语,眼神里是说不清的讶异,转而变成无休无止的心痛。
“父王,我累了,想一个人睡会儿。”花勿语尽力微笑,转过身去时,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泪水直流到嘴角,又苦又涩。
累了,太累了。太辛苦了,一个人苦苦支撑的美好,原来不过一厢情愿,一意孤行。算了,是到放手的时候了。
肖泽匆匆回到悦灵所居府邸,家中美人正对镜梳妆。
柳眉弯弯,衣袂翩翩,回眸浅笑间朱唇轻启,低唤一声:“肖郎~”
见肖泽面色不悦,悦灵立时起身,斟了茶送到他面前:“喝茶,怎生不悦?”
肖泽坐上檀木椅,将凉茶一饮而尽,抬头盯着悦灵,正色道:“看来,举事的日子不远了。”
悦灵咯咯笑出了声儿:“这不是好事嘛?怎那小公主耐不得寂寞,着急出阁了?”
她偷偷瞥了眼窗外,南宫傲伏在屋顶。嘴角上扬,一个闪身,悄无声息消失在夕阳锦霞里。
“你家老将军可知道此事?”悦灵望向肖泽,又悉心为他拂去肩上轻尘。见肖泽摇摇头。遂放下心来,立时眉梢含情,喃喃道:“可莫要让他老人家知道了,他老人家一根筋,想不开。别闹到最后,举事不成落得个满门抄斩。”
见肖泽皱着眉头不应声,她又委身坐到他腿上,将肩上薄纱轻轻褪去,轻言轻语:“到时事成了,让他老人家坐拥江山。岂不是美事一桩?”
肖泽轻轻将薄纱拾起覆上她肩膀,轻轻搂着她的腰,没有丝毫挑/逗和掠夺,声音颇有些疲惫:“我与别人拜了天地,你可会伤心?”
悦灵微微一愣。如水的眸子轻闪间,双臂已攀上肖泽的脖子,眼波潋滟竟哭得梨花带雨,哽噎难言:“肖郎当真不懂小女的心?看着你与别的女子拜天地,我如何会不伤心?可是……可是不这样,日后我又如何与君长相守?只要能与肖郎执手白头,我受点儿委屈又何妨?可……可肖郎若说我无情。小女这就死给肖郎看!”
她欲起身,肖泽立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连声安慰:“是我错了,是我失言,灵儿莫要难过。”
悦灵望着窗外天高云远,心中暗喜。看来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花梓再次将钗钿礼衣送到白玉曦面前时,距大婚仅两日。
她万没想到,一切的一切竟像一场梦,就这样没缘由,没头脑地碎成千片万片。七零八落。半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白玉曦会那样恶毒地盯着自己。
那个眼神,曾几何时,她也曾见过。
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山路,她躺在地上,他就那样怨毒地望着自己,仿佛盯着他的仇人。
她本是满心欢喜,捧着赶制的钗钿礼衣,叩响白玉曦的门。
见无人应声,她轻轻推开房门。
天阴沉沉的,屋子里也透着阴暗的潮气。
白玉曦坐在桌旁,地上五六个空酒坛七扭八歪。
一片死寂,只余酒水的滴答声,在空旷压抑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花梓将衣服放到一旁案几上,慢慢走到白玉曦身旁,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白玉曦坐在桌旁,垂着头,长发凌乱不堪,丝丝缕缕铺在桌上。
他听到花梓的声音,忽的抬起头来,嘴角慢慢慢慢上扬,然眸子却越越冰冷。他就那么死死盯着花梓,笑意渐浓,却无比寒冷。
她心底寒意遽升,呆呆站在那里,不敢吭声。
忽然,她生出些错觉。也许,一不小心,此时的白玉曦便会取了自己的性命。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白玉曦,捕捉不到一丝的温度,阴冷阴冷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站起身来,拎着酒坛,踉踉跄跄走到花梓面前,抓住她的头发,向后用力拉扯,又将酒坛高高举起。
花梓瞧见酒坛就悬在头顶,她吓傻了,欲挣扎欲呼喊。然如何都挣脱不开,也呼喊不出,因为大口大口的酒水已经呛进她的喉咙,流进她的眼睛。
她紧紧闭上眼,说不出话,不住咳嗽,胸口火辣辣如燃了一把火。
她听到白玉曦的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像银针划伤瓷碗般刺耳。
直到酒坛空了,白玉曦松开手,蓦然站在那里,整个人显得鬼气森森。
花梓后退几步,扶住墙壁,连声咳嗽,几乎要咳出血来。
终于,她平静下来,抬起头,不卑不亢质问道:“我做错了什么?!”话音未落,已是满脸泪水婆娑。
她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没日没夜赶制礼衣,废寝忘食,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白玉曦在大婚当日能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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