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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 (乐乐丫头)


  下一刻,那笑容便定格在她脸上,继而慢慢绽开。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却很快就失去了力气,五指颤抖得几乎难以合拢。
  他终于杀了她。
  血从她的胸口涌出,浸湿衣袍。
  “挚儿……”瀚景王不由自主地开口叫她,然而发不出丝毫声音,剑明明□□了她的胸口,为何他的心那么疼,那么疼,好像千万年前血就流干了,只剩一具躯壳支撑到现在,却在这一瞬间在她面前摧枯拉朽,挫骨扬灰。
  “娘娘……”身后一个错愕的声音传来,如寄扶着崔辰的手臂站在门口,待看清了殿上的一切,她的脸瞬间苍白如纸,“不,不!”
作者有话要说:  没完

☆、一七四、退路

  她要扑上去,却被崔辰一把抓住,他望着她满面的泪光,悲悯地摇了摇头。皇上是习武之人,抱了必杀的决心一剑正正刺入心口,谁又能逃过这一劫。
  “是我来晚了……”如寄哭得拜伏在地,循声而来的宫人们见到地上蔓延的鲜血,失声惊呼乱作一团。
  瀚景王对身后的一切充耳不闻。他怀抱虞挚跪坐在地,好像抱着一个即将熟睡的婴孩,抱着一个此生都不忍碰碎的梦。尽管十年煎熬,一路走来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但梦里的人是那么美好,即便是他身处炼狱焚心蚀骨的时候,也情难自禁地在月色下夜夜凝望。
  今天,他却亲手将它终结。
  这一剑,搅得他自己五脏六腑都碎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细如蚊蚋,高大的身躯伛偻蜷缩成一团。普天之下没有人能看到,大铭铁血凉薄的君王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
  “为什么你不要我。”执拗得近乎绝望,于生死离别的关头,他只会木然重复地追问怀中的人儿。
  疼痛让虞挚眯起了眼,她望着他,十年中唯有此时此刻,他们卸下了一切防备,敢于相信彼此。因为今天是道别的日子,此生一去,来世渺茫,再没有什么理由说谎了。
  “我曾经因为,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缓缓抬起手,浸在鲜血中的指腹抚过他苍白的唇,染上一道颤抖的、刺目的猩红。
  “是你不要我。”
  她凄然笑了,嘴角艰难地弯出一抹自嘲,泪水却倏地涌出,流入发鬓不见了。
  “娘娘当初选的是你!可是你不信她!”如寄嘶吼出声,手指死死抠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折断了指甲。
  时间在此刻凝滞。
  谁也看不到瀚景王脸上的神色,他只呆呆地抱着虞挚,那僵直的背影仿佛静默了几生几世的石刻一般。
  “在胭脂酒里投毒的是陈泉,他是要给旧主赵美人报仇。”
  如寄哭喊出的一句话,如霹雳在空气中炸开,直震得尘封的前世今生倏忽清晰了起来。
  “若不是因为你走了,娘娘何必为了晃儿去笼络洛康王。”
  “这四年,洛康王对娘娘极好,然而她何曾正真地快活过。”
  “放火烧死先皇的是洛康王的侧妃,与洛康王没有半点干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然而心中就是压着一股愤怒委屈,岁月的刀终于剜去了那道封口,让她失去理智对着四旷的长风呼喊。
  直喊到喉咙沙哑,泪眼朦胧中身边的崔辰拉了拉她的衣袖。
  如寄抬起头。
  她从未见过瀚景王悲伤的样子,然而当他缓缓回过头的时候,她一瞬间明白了人世间什么叫悲痛欲绝,明白了一个人竟然可以这样怔忪地、无声无息地恸哭。
  他仿佛片刻苍老到古稀。
  连自己都不知觉,眸中的泪已蓦然滚落成流,似是石雕中滴下的水。
  他抱着双眼紧闭的虞挚,染血的唇角翕乎开合,似是一直重复着几个字眼却发不出声音,如寄愣在原地,直到崔辰反应过来冲不远处的宫人嘶声大喊,“传江潮平!”
  入夜了,宫中一片死寂。天上的明月星辰高悬,不时有几只寒鸦掠过。
  朝凤宫里透出些许微光,映入院中,才让人看清地上密密麻麻跪满了候召的人,太医院倾院而出,已在外面候了几个时辰,却无一人有资格入内。
  宫门口立了两个布衣,在莽服冠冕中显得有几分突兀,正是江府的老家人和小僮,袖着手忐忑地等候自己的主人。
  宫女端走一盆血水,灯光映在瀚景王脸上,额角坚硬如铁,面容苍白如纸。
  江潮平诊完脉,握起那截手腕放入锦被下,触手处她的肌肤冰冷滑腻,连一丝儿他指尖的暖意也挂不住了。
  “心脉断了,草民已无力回天。”
  他屈膝跪下,垂了眸淡淡道。
  空旷的宫殿不知何处有风渗入,吹得烛火一摇,映得他清瘦的脸上似也有了些许别离的动容。
  “你一定要救活她。”坐在床尾的瀚景王喃喃说着,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虞挚的面容,“只有你能救活她。”
  “皇上下手的时候便知道,”江潮平的声音没有波澜,但终究溢出了怨怼,“这一剑没有退路。”
  “可朕现在偏偏要退。”瀚景王转了头,盯死了他。
  “那我只有引颈受戮。”江潮平站起身,一袭青衫磊磊。话已说到这份上,他无意再去恪守君臣之礼。
  瀚景王冷笑一声,缓缓下了阶来。身后是虞挚沉睡不醒,随时都有可能在安睡中殒命,他却一步步走下来并不回顾,好像算准了、吃定了她不会离开,等着他在鬼门关血战一场,掳她的游魂归来。
  “朕才不会成全你,让你去安心陪葬。”他逼近了,那布满血丝的眸中透出不惧生死地狂妄。
  “她若死了,朕便要了洛康王的命。”
  一句话,如开启浩劫的战鼓,敲在江潮平心上。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朕要找出一个人并杀了他,可谓易如反掌。”
  江潮平胸口似是挨了重击,呼吸困难。意识混沌间猛地出手揪住瀚景王的衣襟,直攥的关节发白,满腔怒火涌上拳头,照着他的脸便打了下去。
  瀚景王一直诡笑着,却没有躲闪。
  一拳下去,血从他鼻中口中涌出来,刺得江潮平清醒了些许,才回觉瀚景王刚刚竟生受了这一拳。
  瀚景王也不擦脸上的血,只冷冷翘着嘴角,“当初她回京,不就是为了保全洛康王。你忍心看着她的夙愿功亏一篑?她死后去到别的地方,若看到洛康王也在那里,会作何感想?”
  这一字一句地质问,直把江潮平逼到墙角。
  洛康王,她忍辱负重去保护的人……他江潮平一条性命可以给她换一个解脱,然而他有权力去连累洛康王么。
  清俊无澜的面容渐渐黯淡,紧攥的拳,随着一声低叹松开,“时至今日,晃儿不在了,虞氏也分崩离析,你勉强她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她心里还有我。”瀚景王斜睨了他一眼,抬袖擦去嘴角的血迹,仿佛一头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狼,这血腥的味道唤醒了他的斗志,“一切还没有结束,她不能死。”
  江潮平张了张口,然而喉咙好像着了火,直觉五内俱焚说不出话来,眼前昏花只看见瀚景王那一双夹杂着血丝的、漆黑的眸子,穿越亘古顽固如石。
  “接续心脉需万骨草。”他颓然转身,一败涂地,走下台阶的脚步竟有些踉跄,“此草生于西陲,来回去取最快也要半月。”
  “京城没有?”瀚景王眉头一皱,往西便是珏国的境地。
  “万骨草珍贵稀有,历来是珏国宫廷御用。”江潮平怔然将药箱挂在肩头,头也不回,缓步走远,“恐怕翻遍整个大铭都没有。”
  深夜,天高星淡。漫天雪花纷扬飘落,在空阔的宫禁中被寒风吹得打旋。
  转眼朝凤宫顶的琉璃便被大雪覆盖,宫人与太医在两重门外值夜,寸步不离。门内空空荡荡,灯芯结得很长也无人去剪,几盏平日里光耀四方的宫灯此刻都是暗淡的。
  江潮平立在桌前滤药,面上看不出喜忧。
  记不清过往有多少次,他将虞挚从死亡边缘拉回,多少次忙碌过后都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然而今天,他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救赎还是伤害。
  如果可以,他宁愿放手让她从此不再醒来。
  可瀚景王守在她身边。
  他坐在床尾望着沉睡的虞挚,布满血丝的双眸眨也不眨,灯火明灭映着他的面容,好像已化作了一尊石像。她瘦削的身子躺在那里,渺小轻薄得似一片叶子,气息微弱断续,让人分不清她是在沉睡,还是已然故去。
  如寄握着她冰凉的手,时不时去探一下她的额头,唯恐那伤口恶化发烧熬不过这个雪夜。
  “皇上。”孙淮悄然推门进来,远远地立住行礼,“九王和宫丞相已进宫,现在外头候着。”
  瀚景王头也未抬,一动不动。孙淮知道今晚事大,不敢仔细往殿内看,掩门退了出去。
  安静中,枯萎的灯芯断了,慢慢浸入油里。
  “若她死了……”瀚景王浑噩开口,未料声音低哑,“若她死了,朕还没有回来。”他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一遍,“便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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