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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 (乐乐丫头)


  她言语和缓,面对匍匐在脚下、即将死去的人,丝毫没有当权者的得意。连如织都恍惚觉得,好像她站着与自己跪着没什么不同。
  “我贪心?当初我誓死维护你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如织抬手一指如寄,森然质问,“她背叛了你,等到皇后失势才像个落水狗似的回来,你却让她做一宫主管!这公平吗?我愤怒也是因为贪心作祟吗?”
  环顾四周,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他们也曾在一起亲如家人,可如今虞挚说要她的命,他们就二话不说落毒。
  “凭什么这么对我!”内心最深处的委屈翻涌而出,纵然想要装作强悍凌厉,泪水也忍不住溢出,“就因为我是出身卑微的宫女吗?可你又是什么?郡主?还不是随时供皇上玩弄的下贱女人,时至今日人尽可夫,能比我高贵到哪去……”
  一口血涌了出来,让她再也说不出话。虞挚就站在那里,甚至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她便已然奄奄一息了。东临等人在旁听她指着太后的鼻子怒骂,脸色不由转为青白。
  虞挚却并未动容,手指捋了捋袖上的花边,“哀家至少没有像条狗一样,傻到给太皇太后那种人卖命。哀家也没做过白眼狼,为达目的不惜出卖身边的人。”她眼角瞥着如织,声音不大却冷到了极致,“江潮平待你如何,颂月那丫头待你如何,让你对他们下毒手?”
  如织被问得定在那里,垂着头一言不发,乌血一滴滴掉落,浸染了衣裙。
  “不错,不错。”她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响声,竟是哑然笑了出来,“我要害江潮平,我杀了颂月,杀人岂能不偿命。”
  她爬起来端正地跪好,一个头叩下,“奴婢罪该万死。”
  虞挚眼帘一落,迈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红萼等人忙悄然跟上,生怕她有什么不妥。
  原本安静的屋内越发死寂了,如一潭宿命之水蒸发着死亡的气息。如织直直挺起身,目光涣散什么也看不见了,犹自冲着虞挚刚刚站立的方向一笑,“奴婢在黄泉路上,等着太后。”
  已不再会有回应。
  闭上眼,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耳边忽然响起低低的声音,“朝凤宫的巫蛊是我埋下的,我从来没有背叛太后。”是如寄,她还没走,还有一件放不下的心事,“那时不能说,没想到却害了你。如今告诉你,不知还有没有用……”
  最后,连如寄也走了。
  如织再没有力气,静静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蜷缩起来。瘦弱肩头微微的颤抖愈演愈烈,最终在指缝间泄露了一声压抑的哭泣。
  窗外阳光明朗,春意盎然,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有生命悄然萎靡终结。
  如织悄然无声地死了,在偌大的后宫中就像石沉大海,没人会去关注一个粗使宫婢的命运。倒是洛康王过问了几句,得到的答案是如织见虞挚不计前嫌答应送她去珏国,思及以往自觉无颜以对,离开香彻宫便自尽了。
  洛康王自然深信不疑,看到虞挚难过的样子不由安慰了几句,晚上也极尽温柔。春夜温暖又微凉,虞挚撑身伏在他胸口,被子滑落腰间也不觉冷,青丝如水般铺排开来,在白皙的背脊上蔓延着遮住了□□。
  “皇上被关了一天,尽快放出来吧。”洛康王将她的头发一圈圈挽在腕上,也一点点滑过她美好的身形。
  虞挚却不领情,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关着。不管教怎么行?以后岂不闹翻天去。”
  洛康王怔了怔,继而无奈失笑,“你可真够狠的。”他抬手将挽好的青丝褪到枕上,虞挚背上失了遮盖觉得凉,赧然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抬头时却对上他明亮的眸子,若有所思,“若是我们的孩子,又会如何。”他并非问她,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像真的看到那么一天,他们为人父母有了骨血的牵连。
  过去以为那么理所当然的事,如今却成了天方夜谭。
  “你不是有世子。”虞挚沉下脸色从他身上起来,扯过被子转向里躺着。
  “挚儿……”身后随即便跟过他温暖的怀抱,生怕一下抓不住她便离去了似的。
  “你这样夜不归宿,王妃不问么?”虞挚背靠着他,闷声开了口。
  洛康王沉默了,明楚皙不问,这才是问题所在。他看得出明楚皙已猜得□□不离十了,但怎能再告诉虞挚让她担心。
  “还是已经知道了。”虞挚却直接一语道破。
  “你怎么知道……”脱口而出的时候,洛康王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半起身越过虞挚的肩头去瞧她,幽暗烛光下她闭着眼,侧脸陶瓷般细腻白滑,一动不动地又仿佛真是桌上摆的瓷人。
  “我们的罪孽,莫要牵连孩子。”她静静地说了句,再无其他。
  洛康王刚要抚她脸颊的手不由一顿,心下凛然。佑荪那孩子向来不声不响地乖巧,晏儿一个四岁的孩子又刚入京,两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竟闹到和皇上被软禁的地步。
  手指曲起,退后拍了拍她的肩头,“我会留心。”说罢仰面躺在她身后,看着层层叠叠的幔帐没有睡意。他一向以善意度人,加之王妃出身名门,这些年他自是敬重,没想到她也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
  第二天下了朝,虞挚便给淮意王写信说如织的事情,扶额寻思良久才着笔,写完递给叡谨,“你派个人送去。”一国之主讨女人这样的私事,自然是不能让使者往来沟通的。
  叡谨小心地把信收好,动作缓慢却绝不是因为手中的信金贵,而是有所迟疑,“其实,在珏国和五皇兄一起喝酒的时候,他还问起母后过得好不好。”
  “哦。”虞挚搁笔的手顿了顿,继而把笔挂在架上,没甚在意,“那你回答什么?”
  叡谨想了想,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儿臣当时喝多了,说什么倒真不记得。”
  虞挚也笑了,“淮意王竟什么都教你。”叡谨才十四,两人喝个什么酒。
  叡谨开口正要说话,红萼进来禀报说虞将军来了。叡谨干笑了两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还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真没说什么吧……”
  春日寂寥,外面鸟儿鸣啾婉转,草丛里蛐蛐细声叫着,一听个头就不大。晃儿趴在永安宫的窗户下,欠开一条缝往外看着,眼前一片大好时光,身后是冗长无聊的经史子集。被软禁就够心烦的了,哪有情绪看那些劳什子。
  老远地,看见虞晋从宫前空旷的广场上走过,身后跟着太监,想必是去母后那里。
  晃儿蹭地从窗前的椅子上跳下来,吓得负责看管他的孙淮忙不迭地跑过来,“皇上啊,可小心着点啊!”
  “朕要出去。”晃儿拍了拍手,转身就往外走。
  “使不得,太后有旨……”
  “朕想通了,这就去给母后赔罪。”晃儿说着横了他一眼,“怎么,想耽误朕和母后重归于好,还是想多关朕几天?”
  “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开门。”孙淮眼泪都快下来了,皇上终于肯服软了,他也不必跟着憋在宫里再受活罪。忙不迭地上前把永安宫门打开,“小的随皇上去。”
  晃儿背着小手大摇大摆地迈过门槛,“有点冷,去把朕的斗篷拿来。”
  孙淮高兴得昏了头,屁颠屁颠去拿衣服,刚一转身背后就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皇上!”这几天皇上被软禁,为防止他逃出来,内侍省特意在永安宫外加了一道闩,没人看着他的时候从外面就能关住。
  “朕去找舅舅,一准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晃儿一想起虞晋统领兵马、南征北战的威武,立刻踌躇满志,兴冲冲地往香彻宫迎他去了。
  自幼在宫中长大,后宫对晃儿来说就是个用来淘气的后院,没少玩过捉迷藏掏鸟蛋的把戏,一路上躲过几个来往的宫人轻而易举,直到香彻宫都没人发现。
  他自然知道不能从前门进,可在后门蹲守肯定等不到舅舅,索性从外面爬树进去绕到前门,准备虞晋一出来就上演一场拦路鸣冤、声泪俱下的戏码。舅舅最疼他,比对自家的孩子都疼,向来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舅舅要是能答应为他报仇,母后还有什么理由拦着呢。
  在半空中攀上宫内的大树,三下两下顺着树干滑下。不成功便成仁。
  “这次管教完了,哀家打算让皇上接手政务,从批奏折开始。”屋里传出虞挚的声音。晃儿一听头都大了,天天上朝听那帮大臣喋喋不休地议论就够烦了,又要批奏折?还不是母后说一句自己写一句,有什么好玩的?
  “到时臣定会率朝臣全力支持。”虞晋的声音已压低了,但还是中气十足,“只是洛康王那里还要太后周旋。”
  他说着似是笑了笑,“他留宿宫中的事似被王妃知道了,太后小心。”
  “早晚都会知道。”虞挚并不在意,转过身去背对着虞晋。她不愿看见他这副样子,即使是在笑。
  晃儿蹲在墙角,脸色都白了。
  他四顾周围,忽然害怕有人走过来发现自己,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更旺了,却让他浑身冰凉,逃也似的就往后院的大树下跑。不管不顾地往上爬,袍子破了,手也划破了,血抹在树皮上也不觉得疼。他像一只被追捕的小猴子,吓得连树都不会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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