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子正为那几千斤三七而气闷,见到药商这个神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呵斥道:“成何体统!你如今也是个药商了,不再是我当年的仆从,得有个正样子……”
“老爷子……那个尚药局的太医说……说……尚药局的太医联同监察御史来到昆州,是为了督查昆州药材储备情况的!监察御史,过两天就到了呀!……”
药商的声音快要哭起来了,将听到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那个太医,竟然不是胡氏安和堂特意请来验药的,而是和监察御史一道,是来督查昆州药材储备情况的!
李老爷子听到药商这句话,忽然觉得眼前一暗,原本坐着的他也止不住椅背上靠过去,双手垂了下来。他想举起手来,却发现手臂突然间,很沉了。
“来人!速去请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回来大宅!速去!”随即,李老爷子强自镇定摇了摇头,将吩咐交代下去,让下人赶紧将李惠山、李绵山和李次山唤回来。
一定要在监察御史到来之前,摆平药材储备的事情。不然,文镇药市行会就完蛋了!次山必定不保,甚至有可能连累到李家声誉!
昨晚刚从行会药材储备仓库将三七挪用出来,今天就有接到尚药局和监察御史要来督查昆州药材储备的消息。这一切,怎么像掐算好的一样?李老爷子胡乱地想着,觉得头脑中乱哄哄,第一次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
最先赶回李家大宅的,是离得最近的李惠山。他正在看谍报公文,猛然看到了京兆监察御史即将来到昆州的消息,待仔细一看,知道他们是为了督查药材储备情况而来的,吓出了一身冷汗。昨晚药市行会的五千斤三七已经被挪用出来,他是很清楚的。
作为一州主官,李惠山同样很清楚,监察御史督查药材储备情况,是代表什么意思。
西宁道靠近西燕,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又加上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历来是大永朝廷军需物资储备的最重要地方。其中,又以矿藏、药材两者为要,这两者在西宁道,是作为战略物资储备而存在的。
无论西宁道的商事、战事如何反复动荡,朝廷都下令,西宁道这里的矿藏储备和药材储备,是一定要保证充足的,如果没有兵部的命令,是绝对动不得的,矿藏和药材储备的动用、更新、淘汰等方面严格按照规定进行。
朝廷兵部对西宁道战略物资虽然有严格的规定,但是禁不住西宁道这里山高皇帝远,又临近西燕,各种管理就相对灵活变动起来。是以西宁道矿藏储备仍归西宁卫管理,而药材储备则是移到了西宁到特殊的组织之上,这就是西宁道的药市行会,像三七这种特殊的战略药材,则是直接归文镇药市行会管理。
每一个朝代都是这样,有吏治的地方就有贪腐之事,药材储备管理也正是这样。这些年来,李家因为长年把持着文镇药市行会会长之职,对于三七的管理,自然就松懈了。三七这些药材储备,就如李家的囊中物一样,挪用、侵占等情况时有发生。
囊中取物之事做得多了,也就不会想到有什么后果了,况且往年从来没有督查药材储备这个做法的,所以李家就随意挪用了文镇药市行会的三七。如今京兆尚药局太医和监察御史要来昆州督查,李家众人才知道麻烦大了!
放在以往,挪用就挪用了,这事轻易就能摆平的,只须将三七的数量填补上去就可以了。可是,如今昆州之地哪里还有五千斤三七!怎么可以在短短几天之内填上这个数目?!
李惠山擦拭着头上豆大的冷汗,匆匆赶回来的李绵山和李次山,也和李惠山是差不多的表情。
这个事情,仔细说起来,要比朝廷征收之事严重多了。挪用战略物资,轻则会问罪杀头,重则抄家没族,这不是开玩笑的。
最后,还是李老爷子首先回过神来了。将一个个吩咐说出来:“药市行会原有的三七绝对不能再动了,现在紧要的是马上补上挪用的五千斤。次山,你亲自去见胡不涂,不管是用多高的价格,都要将那五千斤三七买回来;惠山,你暗中吩咐人,要将昆州药商手中的三七想办法再刮出来;绵山,准备好足够的收购资金,必要时,本家资金也可以动用……”
“本家资金,是动不得的,还有那门生意……”听了李老爷子的安排,李绵山下意识地反驳道,却在看到李老爷子凛然的眼神之后,收住了声音。
是了,现在,动不得也要动了。
当务之急是将尚药局的太医和监察御史应付过去,损财是一定的了,只要李家的根基不动摇,散去的钱财自然能复来。
李老爷子不愧是将李家带至辉煌顶峰的一代族长,这种壮士断腕的果敢,也让李惠山等三人迅速镇定下来,想着怎么应对当下的局面,将损失减至最低。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是当李次山听到胡不涂开出的数目时,还是忍不住脸色僵硬了,然后眉头不住抽动,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个价格,真他娘的太欺负人了!李次山那一刻脸色阴沉得就像想杀人一样。
胡不涂拈须,笑嘻嘻的,直接无视李次山杀人样的脸色,可是他眼里的冷意却是激荡不已。卖国之贼,恨不得诛之,三百万两,已经是客气的了!如今还想和我讨价还价?窗都没有!
胡不涂面相虽然憨厚如田家翁,却和大永众多商人一样,重利精算,没有利润的生意,是一概不做的,就算有利润,也要将那一毫的利润尽可能放大至一丝,不是这样,他哪里可以积攒下胡氏安和堂偌大的家财?
然而有一门生意,他是宁可蚀死,也不做的。那就是以货私通西燕之事!通私西燕,虽则是以货物,但在他看来,就如卖国投敌一样,那银钱之上,沾着的,都是大永百姓的鲜血。
胡不涂终生都记得,十几年前的文镇之战,西燕的铁骑是如何践踏着西宁道百姓的性命,虽则国恒无政敌,西燕和大永现兄弟般交好,但是那样的过往,胡不涂片刻不曾忘。
商人千里客西宁,位卑未敢忘忧国。
当胡不涂跟随沈家众人一起,冷眼看着李家将三七秘密运出文镇,送往西燕的时候,他恨不得当场就冲了出来。若非为了更周详的布局,若非为了那门更重要的生意,胡不涂会耐着性子和李家玩了那么久?
“三百万!没得再商量了。反正我们早已银货两讫,如果李会长对这个价格不满意,恕胡某不送了。”最后,胡不涂开口送客了,声音有些冷。他也懒得笑了,忒累!
李次山呆愣愣地看着变脸极快的胡不涂,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生意人逞一时意气,开出这个价格,除了得罪李家,还能有什么后果吗?
他想不明白,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那一点坚守的底线和热血,他怎么可以想得明白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纵横捭阖
“三百万两?!那五千斤三七,若在往年,三万两也不值……”听了李次山的汇报,李惠山有些呆愣,他只能喃喃这样说道。
是啊,若在往年,三万两已经是顶天了。如今,为什么就值三百万两了呢?先是西燕有战事,然后三七的价格就高了,炒到了每斤百两;再然后西燕军队的人就来了,甚至卖出过每斤两百两的天价;后来朝廷因为北疆的战事,将上万斤三七征收走了;到如今……
五千斤三七,竟然值三百万两了!这是李老爷子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价格,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竟然要自己家族付出这三百万两!
如果西燕没有战事就好了……这是包括李老爷子在内的李家众人的想法,更准确地说是希冀。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回到最初的希冀,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将这三百万拿出来,或者,将这三百万压得再低一些,然后去收购那五千斤三七。
“胡不涂真是狮子大开口!三百万两,他也胆敢说!”李次山犹记得胡不涂冷冷的语调,这句说出来的话自是愤恨不已。
“他为什么不敢呢?五千斤三七在他手上,吴越沈氏在他身后,他为什么不敢开口呢?做生意,本来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有什么不敢呢?难道我们李家真能去抢不成?”李绵山淡淡地开口了,如果不是他语气里那明显的恨意,让人会以为这个是和李家无关的人。
李惠山和李次山沉默了,他们知道,李绵山说的是大实话。这一刻,不管李次山曾经对李绵山如何抗拒和疏远,不管李惠山对李绵山是如何嫉妒和怨恨,他们都没有心思去想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惊觉,万一因为三七这个事情影响到李家,那么,不论是药市行会会长还是昆州刺史,都难以为继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可恨他们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家族,家族,家后面有族在支撑,才能够安稳存在啊。
“二弟……三百万,本家资金有多余的三百万吗?”良久,李惠山艰涩地开了口,这样问着李绵山。
本家的资金,一向是李绵山在打理的,这是因为本家资金要源源不断地供给李绵山打理的那门生意。当然,本家资金的绝大部分,来源于李绵山打理的那门生意,这是一个循环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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