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要特别一提的是,这三个人,都是长泰帝心腹亲信之人,詹成是慈懿太后的侄孙女婿,曾为长泰帝办过大大小小的私事;而柯汉林和林楚君的父亲,是长泰帝还是太子时的伴读,也是辅助长泰帝登上皇位的有功之人,长泰帝对柯汉林和林楚君都是无比信任的。
短短十来日,给事中官员已经全部换掉。随着詹成等人的上任,给事中也恢复了日常运作,似乎正月底的廷杖已经在众官心目中远去了。
但是,不少官员想到吕务厚的事情,仍然会有恐惧,连上朝的奏语都少了很多,对与自己官职无关的事情更是不管不问了,不少官员是这样的心思。
特别是门下省和御史台的官员,对于弹劾、纠察之事就更加审慎了——吕务厚被廷杖至死的事还在眼前呢,少说几句话,就可以免受皮肉之苦,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廷杖之后,朝堂之上似乎安静了许多。
说到底,这次廷杖、吕务厚死一事,还是对官员士风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大部分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被廷杖至死,有多少官员能够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为了身家性命着想,还是噤声为上。
这样,从给事中到御史台,谏官仅仅职掌纠察弹劾百官之职,成为皇帝控制群臣的一颗棋子。
给事中一职,虽然仍有三个人,也仍有着封驳、纠察的大权,但是随着詹成等人的上任,给事中的职权已经发生了变化,其特有的封驳、纠察之权无形中已经丧失。
因为詹成等人是长泰帝的心腹亲信,自然是唯长泰帝的命令是从,封驳诏书、纠察圣意等权力都只是纸面上说说而已,绝不会有这样的实行。可以这么说,詹成等人的上任意味着给事中一职由纠正皇上变成了皇上的耳目棋子。
少了给事中的限制,百官也不敢轻易出声,长泰帝此后行事就更加随心所欲了。
长泰三十八年的这次廷杖,可谓意义深远。这是大永一朝的悲哀,正是由于这次廷杖,朝臣风气为之一变,由守正卫道转向明哲保身。
对此,后来的历史也有论断,史称:“(给事中)无面折廷诤之威风,由言谏之官渐变为纠察之官,所谓封驳、注销、奏闻、弹劾者均不过代天子以察百事,乃其耳目手足耳,决不是以言谏天子、纠朝廷也”。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官员能够感知到这一大永朝的悲哀。
第一百四十三章 道心所向
这次廷杖,只有寥寥几个老官员,这几个像猎狗一样能嗅到每一星点肉味的老官员,提前嗅到了味道,感觉到了长泰帝心思不对。
这绝不是皇上安定臣心之举,也绝不是年老昏庸所为,这分明是有心控制给事中之举,甚至,是控制群臣压制群臣的先兆啊!
嗅到这个味道的官员脸色都变了,沈华善就是其中之一,他也明显感受到廷杖这个事情所显露出来的最深层意义,皇上这种种举动,只昭示了一个可能啊!
沈华善越想越心惊,惊得有些不能自控。在中书省办公的时候,心神恍惚得还连连打翻了几杯茶水,他这副心神不守的样子让中书舍人孔芃心生怪异:这个上官今天是怎么了?
甫吃过晚饭,沈华善连衣裳也没有细整,便带着沈则敬,去始伏大街找叶正纯去了,神色是一脸的凝重。
下朝之后,他越来越不放心,越想越坐不住,甚至,等不到第二天了!他马上要去找叶正纯讨论讨论这个事情,印证心中所想,若是真的如他所想的一样,这大永就是一局危棋了!皇上这是要将大永带向绝路啊!
见到沈华善带着沈则敬在这个时候来访,叶正纯并不感到意外。他心中也正有所思呢,正想找机会和沈华善说说,他还没出门呢,沈华善就上门来了。现下时机正好。
于是,一场关于守正卫道的论述在始伏大街的尚书右仆射府展开。参与人员虽然只有叶正纯、沈华善和沈则敬三个人,范围极小,意义却极为重大。
因为,这一次讨论,正是日后震撼整个大永的“国子监论道”的发端!
“吕务厚的职位看来是要一直空缺下去了。吕务厚的身后事,我也听底下的官员描述了,他身上倒没见什么重伤,只是一直呕血。”沈华善想到中书省的官员描述的情况,语气有些恻然。
其余两人也一时沉语,既为吕务厚感到哀伤,又为长泰帝感到心寒。
“这廷杖之刑,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皇上早就想要吕务厚的性命了!”沈华善继而补充说道,语气从恻然改为了然。
他围绕着廷杖,开始分析长泰帝的举动。
“廷杖之后,君臣恩礼两尽了。朝臣哪里还敢就查驳正?话都不敢说了!这样下去,忠直之士的言论必受压制,谄媚小人之论必顺风而上!这影响实在是深远。皇上究竟想要做什么?”叶正纯接着说,自言自语。
在他看来,廷杖实则是最无端的刑罚,完全取决于长泰帝个人的喜好,破坏了正常的司法制度和礼仪制度,尤其是吕务厚因直言劝谏而被廷杖,这个影响更是恶劣!
“詹成、柯汉林和林楚君都是听皇上话的人,其实给事中已经是掌握在皇上手中了。太祖以来,给事中就是对皇权限制的,只是还你过来的皇族一直对此削弱。现在,这样的限制已经名存实亡了。”
沈华善想到了之前翻看的《太祖实录》,心有忧虑地说。
长泰帝的心思,他能猜到了,吕务厚只是一个典例,实则长泰帝对给事中早就不满了。皇上将给事中换上自己的人还只是第一步,说不定针对给事中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皇上将给事中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为了什么呢?天下都是皇上的,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沈则敬疑惑地道。
这个疑惑,沈华善和叶正纯多少也有答案了。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减少给事中对皇权的限制!
联想到长泰帝登基以来的种种政令,推恩诸王,降等袭爵,不设宰相,罢黜谏官,廷杖给事中,原来长泰帝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削弱臣下的权力。
这些政令,不管是对大永有益的或者有害的,最终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减少对皇权的限制,加强皇权的集中!
“皇上这是想做真正的天子啊……”叶正纯说了一句似乎说不通的话。皇上已经做了三十八年的天子了,怎么会有真正或是假装之分呢?!
然而沈华善和沈则敬都知道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随着讨论越来越深入,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不许朝臣有反对意见,不受限制和约束,皇权至高无上绝对尊崇,这就是长泰帝想要的。
他们甚至能推算出长泰帝接下来的举动,罢黜谏官、设立特务机构,大兴言狱,束缚朝臣思想,使得朝臣不敢过问政事。
长此以往,民智不开,言论闭塞,百姓和官员,和木偶泥胎有什么分别?大永只会越来越禁锢,越来越落后,这样,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这不是简单的帝王心术,而是……而是要将大永带向绝路啊!皇上,他怎么可以这样?!——沈华善再一次觉得惊惧至难以自控。
“皇上真是老了,独夫之心,日益骄固啊……”沈华善说完这居指责后就沉默了,心中越发悲愤。
独夫独夫,天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仇,才名之为独夫!
这天下就只剩下一人了,置天下百姓于何处?皇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和做法?如今皇权已经是够尊崇的了,难道真要将大永带进万劫不复的境地才算是皇权至上?
沈华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若是真让皇上这样独横专断下去,乱世就来了!乱世一来,沈家和天下百姓,又有几成可以存活?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不行,我们一定要阻止皇上这样的心思和行为!”良久,沈则敬重重地捶了几下桌子,语气悲愤不已。在这里,他最年轻,故而最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样悲愤说着的时候,他的眼睛有点湿润,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抚我则后,虐我则仇,若是皇上真是他们所猜测的那样,为了追求皇权的极致而将国家带进乱世之中,这是与天下人结仇啊!
为人臣者,为君主分忧解难,不忘君臣之义的同时也应有所选择,长泰帝这样的行为,就连是自小被教导忠君爱国的官员都不能忍受了,更何况沈则敬这种不是愚忠的人!
“一定要阻止皇上这种想法和举动!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良久,沈则敬复又重重说道!
这个时代的官员,虽然贪污爱财有之,平庸无为有之,重权弄权有之。但总的来说,他们中有不少人身上都有一个为官的底线,或者说是坚守的风骨,那就是“匡正”之道心!
帝王有失时,辅之纠之,时政有弊时,察之正之,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使君主仁德,使民众安乐,使国家太平,这就是他们的道心追求!
这些官员可以为皇上一句话肝脑涂地,也可以为家国安定战死边疆,他们忠于皇权推崇皇权,相信君权天授,力尽所能地执行帝王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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