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并非这些大臣徒有虚名,而是钱粮是个实在的东西,库中有多少是个死数,他们便有通天的本领也变不出来。皇帝又不许随意增加赋税,致使伤民,他们一时也无法可想。
为朝政繁冗,赢烈头发枉自焦掉了许多,却并未得个什么确实的办法。也因而,再无心临幸后宫,倒把那起新人丢的上不上下不下的,得沐春恩的竟只有寥寥几人罢了。
这般过了十多日,宫中群妃难免生出些了抱怨,那些老人也还罢了,这新进宫且尚未得见龙颜的,怨怼之心尤为厉害,只是无人敢宣之于口,便把那股怨气迁怒在旁人身上。又碍着宫规森严,皇后厉害,尚且没人敢生事。
这日,因昨夜三更时分下了几分雨,天气凉爽,萧清婉在后院树下纳凉。吩咐厨房做了几样时新小点,请几位妃嫔过来坐陪闲话。武美人经过十多天休养,喉咙所受损伤已然复原,便也过来与皇后请安谢恩。
众人围坐于合欢树下,正值花开时节,树梢上一穗穗的红缨子花絮,宛如云霞蒸腾一般,煞是好看。一片合欢随风而落,就飘在萧清婉的发髻之上。皇宸妃瞧见,替她轻轻拈了下来,握在手里,笑道:“又是合欢花开的时候了,该拿烧酒烫上一壶,吃上几杯,方不负此景。只可惜娘娘身怀有孕,不能饮酒。”萧清婉也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你们想吃,本宫这里存的有上好的烧白,你们自管拿去,倒不必管本宫。”众妃哪里敢说吃,不过依着皇后的话,笑着虚应了几句。
座中周美人见武美人身上的衣衫甚是光鲜,料子是不常见的,水红色的衣衫上头绣着荷花鸳鸯,掐了金丝,十分的鲜艳夺目。穿在武美人身上,让日头一照,更显得她乌发如云,面若芙蓉,光彩照人。周美人年岁尚小,正是爱娇的年纪,一见就喜欢上了,便缠着武美人问道:“武姐姐,你身上这衣衫是什么料子?这样艳丽好看。这绣活也是顶尖儿的苏绣,要是放在外头,拿着银子也寻不出来呢。姐姐快告诉我,这料子是哪里来的,我好也寻上一匹,裁件衣衫穿。”武美人见她问,只据实答道:“这件衣裳是娘娘赏赐我的,这料子据说叫做盘绦缭绫,上头的绣花也是娘娘吩咐绣坊给做的。今儿还是第一日上身。”周美人听说,心里喜欢,只是碍着脸皮薄,不好意思张口,拿手细细的摩挲武美人衣衫上的花纹,爱不释手的。
萧清婉瞧了出来,笑道:“这是去年扬州进贡的,有数的也就这几匹。本宫裁了一件天马缭绫的褂子,玄鹅的给姐姐做了条裙子,这件是盘绦的,就给了武美人了。周美人若喜欢,本宫那里还有两匹云纹织金纱,美人可以拿去做个披帛。如今天热,就做条罩裙穿着,轻薄透气,也比那些绸缎好些。”周美人是个孩子脾气,秉性率真,听闻此语,连忙起身笑嘻嘻的与皇后谢了恩,才又坐下。苏昭媛在旁瞧着,嘴里说道:“这料子好是好,只可惜做不得小孩衣裳。嫔妾才做了一顶泥金八宝的帽子,给四皇子戴着呢。”皇宸妃向她笑道:“自从四皇子归到昭媛那里,昭媛是行动就惦记着。好容易空闲了,不说打扮自己,倒先给他做帽子。”苏昭媛听了这话,也笑了。
萧清婉听她们说了几句家常,便向武美人关切问道:“你的伤可怎样了?好利索了么?若是不成,就再请太医过去看看。不必心有顾忌。”武美人赶忙起身回道:“多谢娘娘记挂,嫔妾已是大好了,日常说话饮食都没妨碍了。嫔妾不争气,闹了这么一出,辜负了娘娘厚爱。”萧清婉浅笑道:“这是什么话,天灾**,也不是你能预料的到的。就可惜耽误了你的好日子,又不凑巧赶上朝廷事多,皇上顾不上,只好暂缓缓罢。不过依着你的容貌资质,这恩宠是早晚的事,你也只管等着就是了。”武美人脸上微红,低低的道了声“是”便又坐下了。
萧清婉又问道:“那日到底是怎么着?吃了什么会弄到那种地步?本宫听回来的人说,你是自个儿呛着的,本宫只是不信。”武美人脸上一白,在椅子上坐着不言语,两手将一方锦帕绞了又绞,好半晌方才回道:“就是嫔妾自个儿呛着的,并没别的。娘娘也可不必再问。”萧清婉见她如此执拗,虽则有个从严查办的心思,奈何这被害的自己不肯直言,她又没有真凭实据,也只好暂且收兵。略想了想,又问道:“你同唐才人,倒很是要好。然而本宫记得,虎赉将军自十年前入京,便再未离开。你却随你哥哥一直在任上,你二人是怎样结识的?”
武美人听皇后问话,便回道:“唐才人并非是唐夫人所出,乃是唐将军放在任上的一个外宅养下来的。说起来也是不巧,她出生的日子,正赶上唐老夫人过世,唐将军心里就很不喜欢她,将她丢在外头,让那外宅姨娘看养。直到选秀临近,才接到京里住了两年。嫔妾随哥哥在任上时,赁的房子与她家正对着门。嫔妾与她做了十多年的邻居,也常同房针线,联床夜话,故而有这段交情。”说毕,她略停了停,又轻声道:“说起来,她也算是可怜了。自小唐将军就不喜她。来了京里,她又不入唐夫人的眼,合家上下也只同她面上客气客气罢了,并没几分实在的情谊。”
萧清婉听完,也不置可否,只微微点头道:“原来有这样一段缘故。要说这段身世,她也算得上可怜。然而比起那自幼失怙的,家人失散的,又不知好了多少。若只为这个,就生出些歪心,行些下作勾当,一心只要自己好,将别人拿来垫在自己脚底下,那可就什么都不算了。这样的人,也实在不值得相交。”说毕,便瞬也不瞬的望着她。武美人听皇后这话,隐隐就透着规劝的意思,心里也是犯难,然而她本性柔和,毕竟又同唐玉莲做了十多年的异姓姐妹,哪里这般容易就能做个决断,便轻轻开口道:“娘娘多虑了,唐妹妹不是这样的人。”萧清婉淡淡一笑,说道:“本宫也知她不是这样的人,武美人同她有十几年的交情,姐妹情分自然是最好的。本宫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句罢了。”
正在说话间,前头四皇子的新奶母抱了四皇子过来,与几位娘娘见礼过,便说道:“四皇子啼哭不休,喂了奶也不中用,想是要叫娘娘抱抱了。”苏昭媛连忙抱了孩子过去,搂在怀里拍哄了半日。果然嬴纫哭声渐止,就伸着小手捏着她脖颈里戴着的金璎珞圈子玩耍起来。
萧清婉怀着孩子,也就分外喜欢孩童些,就叫苏昭媛抱过来。众人都恐孩子不老实,再踢了她的肚子,都劝她罢了,又说道:“娘娘身上这衣裳颜色浅,不耐污的,让孩子尿溺上些,就腌臜的不成了。还是叫苏昭媛抱着罢。”她便就着苏昭媛的手看了一回,见那孩子比早先时候已大有不同,面红唇白,肌肤光润,又很有精神,就笑道:“真是个好孩子,比前儿在绛雪轩时好多了,夜里还闹么?”苏昭媛笑道:“这么大的孩子,正是闹人的时候,夜里哪能不吵呢?嫔妾辛苦些也罢了。”萧清婉便说道:“有那么些奶母丫头,还要你亲自操劳?”苏昭媛道:“娘娘有所不知,虽则她们也是尽心尽力的,只是这孩子一离了嫔妾眼前,嫔妾这心里就不踏实,总要看着才好。”
周美人在旁听着,就笑道:“苏姐姐真疼爱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苏姐姐亲生的呢。”她是个率直的脾气,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自管说了。苏昭媛听了这话,脸上登时就有些变色。萧清婉瞧了出来,便问周美人道:“周美人才进宫,竟知道这前头的故事?”周美人不明就里,依旧笑道:“嫔妾在延禧宫的时候,听那些宫人闲磕牙说的。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四皇子的生母是柳宝林呢?因她惹怒了皇上,四皇子才抱给苏姐姐养的。”苏昭媛脸色更有些难看了,将嘴抿的紧紧的,把那孩子更往怀里搂了搂。
萧清婉听着,面色一沉,随即向众人道:“本宫今日在这里言明,这孩子的母亲就是苏昭媛,再没第二个。若有人在宫里乱嚼舌根,以讹传讹,那可休怪本宫治她个搬弄口舌之罪!”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她一言落地,众人心中皆明其意,都连忙称是。苏昭媛抱着孩子,向皇后深深一福。虽然皇帝放了话,将四皇子抱与她抚养。然而其生母毕竟还健在,若任凭宫里人胡乱传言,难保四皇子大了,听了居心叵测之人的言语,便生出些异心。
苏昭媛虽则日常在宫中行走,也偶然听到些闲言碎语,但因皇子在自己身前养着,也并没想那许多。直到遇上周美人这般有口无心的当面讲出,她方才觉到,不论自己如何善待四皇子,在这些知情人眼里,也终究不是他的生母。今日皇后既然放了话,必能压伏这些传言,震慑人心,倒替她省了无穷的烦恼,感激之情自然不言而喻。
周美人虽有些天真不知世事,却也并非全无头脑,服侍她的姑姑又早在她耳边嘀咕了半日。她自知失言惹祸,上来笑嘻嘻的扯着苏昭媛的衣袖,说道:“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说错了话得罪了姐姐,姐姐不要怪罪。”说毕,又向着她怀里的孩子笑道:“小心肝儿,你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娘亲,你真是有个福气的小宝贝。”她这话说得分外的俏皮,神态也是一派烂漫,众人皆笑了。苏昭媛也就移船就岸,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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