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漫步走至御花园,才入园中,一阵和风拂面而来,又是二月花开时节,人间芳菲正浓,满园皆是争奇斗艳的花朵,姹紫嫣红,娇艳满眼。泠美人一路行去,眼见春景明媚,怡人心怀,翠儿又在旁不时的说些应景的话。因就说道:“按着宫规,主子怀孕到六月份上,娘家人就能进来陪伴待产了。可惜老爷夫人都被流放在外省,不奉诏是不得回京的。”听到此言,泠美人不由轻轻抚了抚肚子,心中暗道:皇上待我,也就是这样了。之前还总痴心想着,皇后遭了祸,能分些恩宠出来,如今看来也只是笑话一场了。荣亲王意在皇长子,赵贵仪也是靠不着的。眼下,也就只好指望着肚子争气,生下个皇子,再熬上几年,待得孩儿大了,封个什么,才好将爹娘接回,重整家业,好图后算。想至此处,她又忆起之前为自己安胎的徐太医说过自己“胎像稳固”之语,便略觉畅快了些。才走到一处岔路口上,她瞧见道边一株红瑞香花开的极好,便欲掐一枝来插鬓,才伸出手去,忽然听闻那花树后头有两人窃窃笑语,言谈之间竟还涉及自己,便驻足窥听。
泠美人偷眼望去,透过扶疏花木,却见那边是两个位份低微的宝林,一个姓许,另一个姓乌,都记不得名字了。这二人原先都是上不得台盘的人,只是近来皇后凤体抱恙,几个素日里得宠的妃嫔或有孕的,或因时气所感,病倒了的,大多不能侍寝,故而蒙皇帝眷顾了几次,就走路也带风了,也敢高声说笑了。只听那许宝林道:“却才在坤宁宫,见着泠美人,没坐多久就去了,话也不多。虽是有了身子,还是那么个样儿,打扮的乔模乔样的,脸上神情冷冷的。”乌宝林轻声了一声,一面轻蔑道:“我就瞧不上她那样儿,摆出个架子来给谁瞧呢?皇上又不去她那儿了,她也不是风光的时候了,谁还捧着她去呢?旁人怀了胎都要晋位的,独她没有。”那许宝林接口道:“不止没有晋位,好端端住着的承乾宫,又叫迁出来,立逼着迁到恒寿斋那僻静地儿去了。如此这般,形同贬黜,怀孕而遭贬,她也算后宫第一人了。”乌宝林又道:“皇后娘娘小产,皇上见天的去看,娘娘诞辰那日,还住了一夜呢。泠美人怀了孕,怎么不见皇上去瞧?她肚子里见怀着的,还比不上娘娘那没了的呢。”许宝林说道:“这就叫同人不同命,杂毛的野鸡怎能同凤凰一样?”说毕,两人对望一眼,一齐大笑起来。
泠美人听够多时,待闻得“杂毛的野鸡”一语,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便涨红了面皮,血冲头顶,待要出去与她们叫嚷,又恐失了自己的身份。再则她二人所言也是实情,自己走出去与她们撕破了脸,不独落不到好,反还长了她们的脸。要自己走开,又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心里转了转,便使了翠儿过去,推掐花,在她二人跟前晃了一圈。那二人知翠儿是她的贴身婢女,自觉失言,有些讪讪的,就散了。泠美人这才坐了轿子,自回住处不提。
自回恒寿斋,她在门前下了轿,由翠儿扶了,往抱厦里去。这儿比不得承乾宫,处处修葺的齐整,那廊上的台阶颇有些不好了,又因昨夜里下了几点雨,长了许多青苔,甚是泥滑。她今儿穿的一双高低的织金绣鞋,用的是木底子,才待上阶,一脚没踩牢,打了个趔趄,身子就扭在了一边。登时便吃了一惊,脸唬的煞白,一颗心跳到了腔子口去。亏得翠儿早早扶住,还不曾跌倒,搀到里头去了。
归入里间,翠儿扶她上炕躺了,又忙忙的端了热汤与她吃。她只吃了两口,就推到了一边,只觉小肚子疼痛不已,挨忍不过,便使人去请太医。
片刻,徐太医就到了,进来才待行礼。那泠美人早已沁了一身的冷汗,歪着身子,蹙着眉,白着脸说道:“什么时候了,都免了罢。我才扭了一下,肚子疼得要不得,请大人给瞧瞧。”说着,早有宫人安放了软枕锦帕等物。徐太医上前,略诊了脉,便沉吟道:“主子往日胎像都是极稳固的,只是今儿怎么着了重气,又扭伤了。这是去经事来着了伤,已是成不得了。如今之策,小医唯有开一方丸药与主子吃了。安不住,只好下来了。”泠美人一听此语,立时便急了,扎挣着坐起,说道:“如何便成不得!文淑容雪地里栽了一跤尚且好好的,我不过是扭了一下子,怎么就留不住了?!”徐太医不疾不徐道:“主子有所不知,文淑容胎已成型,根深蒂固,平日又保养的好,坐的极稳,故而摔那一下并不打紧。主子这胎尚不足三月,是最易滑胎的时候。主子先着了重气,又着了扭,那胎是断留不住的了。主子若不肯服药,也拖不了几日,便如瓜脱了蒂儿,是必要落的。只是到得那时,主子身子也要受损了。”泠美人
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恼恨不已,又一时拿不定主意,只是闷头作想。
徐太医在旁观她面色,便又说道:“若主子信不过小医,大可传旁的太医过来伺候,怕也是一样的言语。”说毕,竟收拾了要去。泠美人赶忙使翠儿拦着,她心中原有一番打算:我失宠已是定局,再要没了这一胎,宫里哪还有我立足之地!如今已是这样,不如就堵了他一人之口,好过传别的人来,再闹得人尽皆知,无计可施。又实在疼得忍不过,当即说道:“我不过是略问两声,哪得此意。徐太医日日与我安胎,为人行事,我自然是记在心中的。便请太医开了药来,好叫我吃了,止了这疼。”徐太医便使一药童往太医院,取了那丸药过来,他又开了一张方子递与翠儿,说道:“主子吃了那丸药,不过一时三刻,病胎是必定下来的,再按照小医开的这固元方,调养个几日,必能恢复如初。”
说着话,那药童取了丸药来,泠美人使翠儿收着了,又叫她去到里间,拿一方帕子裹了些东西出来,摈退了左右,亲手递与徐太医,就说道:“凡百事体,求大人锦被遮盖,恩有重报,不敢有忘。”那徐太医收着,打手一摸,便知是两锭元宝,又有一串珠子,心里已明其故,也不当面说破,只叮嘱那药必用黄酒送服,便自拱手去了。
待送走了徐太医,泠美人挥退了一众人等,只留翠儿一人服侍,旋即就叫打了黄酒上来,将那丸药搁在酒里化了,一饮而尽。到得掌灯时分,果然下头出了红,又流出许多东西来。翠儿是个没出阁的丫头,何曾见过这等场景,慌得手忙脚乱,好容易才擦抹干净。泠美人叫她“将那些脏东西,赶没人瞧见,都到背人地儿里料理了。”就在床上躺了,眼角微微的沁了些泪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倒是写她的事儿多了点……
话说……今天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差点写不成。o(╯□╰)o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且说泠美人吃了徐太医的丸药,果然于夜间落了胎。翠儿收拾了东西,就往外头去了。她一人躺在床上,看着桌上一灯如豆,屋内昏黄一片,只觉万事皆付诸东流,心中一片凄苦,更将往日争荣向上之心尽皆休了,眼中噙满了泪,只望着墙上的影子发怔。
片刻,翠儿就转了回来,眼看如此,心中也觉难过,又因年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劝道:“主子还是多往好地儿想想。这一胎虽是没了,皇上也未必就忘了主子。主子好生调养身子,好图以后。”泠美人摇了摇头,只淡淡问道:“都料理好了?”翠儿见问,便回道:“都好了。因为夜深了,天黑,不敢烧,都埋在后院里了。”泠美人又问道:“可有什么人瞧见?”翠儿说道:“奴婢出去的时候,特特瞧了,并没人。”泠美人点了点头,又说道:“明儿抓了药来,就在屋里使茶炉子炖了,你亲自守着,别叫旁人沾手。”说着,略停了停,又嘱咐道:“今儿的事,千万不要声张出去,更不要使一人知道。”翠儿见主子面色凝重,忙自应了。泠美人遭此一番折挫,元气大伤,身上疲倦不堪,闭了眼睛,睡去了。
自这日之后,泠美人便在屋中静养,连日不出。幸而她如今已然失宠,有道是时不来谁来?皇帝不肯下顾,旁人自也不会过来了。恒寿斋又地处偏僻,冷清僻静,她又暗地里拿私蓄打点了徐太医,将此事秘而不发,故一时也并未被人察觉。
过得几日,泠美人身子略好了些,在廊上坐着看院里的春景透气儿。就见一株杏树上头落了两只杜鹃,毛色鲜亮,泼辣可爱,倒比笼子里的还好看些,就看住了。便在此时,宫女梅英忽从一边过来,将那两只杜鹃都轰走了。她心中奇怪,便点手将梅英喊道跟前,问道:“好端端的,你撵它们做什么?”梅英跪了,回道:“主子有所不知,在奴婢的老家,老人常说杜鹃性子最恶,常将自己的蛋下在别的鸟窝里,让旁的鸟来替自己孵。如此也还罢了,它还将别的鸟下的蛋拱掉,好让它将来不和自己的子女争食。故而奴婢最厌杜鹃,瞧见就想撵了它们。”泠美人听了这样的故事,心中微微一动,又问道:“它将蛋下到别的鸟窝里,竟不会被发觉么?”梅英道:“蛋都差不多,瞧不出来的。”泠美人便不语了,心中暗道:我已然小产,就算拖得一时,也瞒不得许久。皇上早已嫌厌了我,再没了这胎孩儿,更不用想旁的了。但也幸得如此,无人来看视,还能哄过人去。说不得也只好铤而走险了。她心中如此这般的思忖了一回,就拿定了主意。便起身,让翠儿扶着自己,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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