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顺容被皇帝撵出书房,知此事已再无转圜余地,在廊上恸哭了一场,方被自己带来的宫女扶着回去了。
泠美人自出了坤宁宫,与赵贵仪在门外看了黎顺容一场笑话,又见她往文渊阁而去,便向赵贵仪笑道:“黎顺容这一去,怕是要遭祸了。”赵贵仪一笑置之,只是说道:“长春宫里连日冷清,今儿本宫想邀妹妹过去一坐,不知妹妹方便与否?”泠美人知她有话要说,便道:“妹妹近日无事,十分清闲,哪有什么不方便的?”说着,二人便各自上轿,吩咐了轿夫,一齐往长春宫去了,一路无话。
待行至长春宫,二人在宫前下轿,赵贵仪吩咐将自己的轿子抬到后头去,便同泠美人一道携手入内,迳往日常起坐的西厢房行去。
待入得西厢房,赵贵仪命人给泠美人挪了椅子,自己叫人脱了外头的衣裳,就在湘妃塌上歪了。一时,文乐又端了茶食上来,二人各取了一盏茶在手,吃茶闲谈。
赵贵仪看了泠美人几眼,见她头上插着的珊瑚流苏十分耀眼,便笑道:“妹妹头上这流苏,果然入眼的很。妹妹今得皇上宠爱,也算壮志得酬了。这做宠妃的滋味,该很好罢?”泠美人笑了笑,道:“也不过才是个美人,算不得什么。”赵贵仪又笑道:“听闻皇上曾有意再封妹妹,怎么又不见动静了?”泠美人端了茶碗吃茶,淡淡道:“圣意如何,不是嫔妾能揣测的。封与不封,都在于皇上,嫔妾敢争不成?”赵贵仪朱唇微勾,说道:“圣意故难揣测,然皇后一盅牛奶茯苓霜就令皇上改了心意。皇上待妹妹如何,妹妹也该心知肚明了。今儿看了这出好戏,皇后手段之犀利,你也算见识了的。自龙舟之后,皇上有日子不见妹妹了罢?再这样下去,皇后只消在御前说上几句,妹妹只怕就又要去住那永巷了。”泠美人默默不语,半日才道:“只是皇上不肯见妹妹,妹妹又能如何?琴声虽悦耳,皇上也该听腻烦了。皇上心意不明,妹妹也不敢轻举妄动。”赵贵仪笑道:“妹妹那样一个聪明人儿,如何这会子倒糊涂起来?前番妹妹因何得宠?”泠美人便道:“妹妹愚拙,还请娘娘指教。”只听赵贵仪又道:“几时皇后又为些什么,不能侍君,妹妹的好日子可就又到了呢。”泠美人听了这话,心内兀自捉摸。两人又商议了几句,泠美人看已将饭时,便做辞去了。
文乐送了她出去,回来笑道:“娘娘指点于钱氏,她又是个有几分聪明的,该当能再获圣宠。钱氏得了幸,必会记得娘娘的恩德,在皇上跟前多为娘娘美言的。”赵贵仪却冷冷一笑,道:“钱氏不是个安分守己之辈,本宫不过借她的手同皇后斗上一斗罢了。好了,扳倒了皇后,咱们好走路。败了,本宫也可脱了她的挟制。本宫要同外头的人议个什么,还要靠她来传话么?”说毕,便坐起身子,将手中茶碗递与文喜,又说道:“年终了,大伙都不想生事。且过了这个年,再做计较。”
再表坤宁宫内,待众妃散去,萧清婉便命人打扫了一间偏房出来,与三皇子居住。又将那起日常服侍三皇子的奶母宫人叫至跟前,令自吩咐了一番。这起人陡被皇后传来,又知自家主子获罪于皇后,各自惊惶不安,只是低头听命。那赢纪初时只在外头吃点心,同宫女玩耍,落后腻了又不见母妃,便吵闹起来。萧清婉叫人将他带来,亲手拿了许多米粉糕与他,又笑哄他道:“你母妃身子不好,故而将你送到这儿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定然不会去搅扰你母妃。待她好了,自然就接你回去。你在母后这里,虽然一时半刻见不到你母妃,却能常见你父皇,可不好么?明儿,母后还有许多好玩的玩意儿拿给你,你母妃也还来看你。”这赢纪往常在黎顺容处,不得常见父亲,此刻听皇后如此说来,又听说母亲明天就来,究竟是孩子心性,不哭了。
萧清婉又令宫人拿上几碗甜汤,与他吃糕。原来这坤宁宫里新造的米糕,是用糯米粉合了烧酒、洋糖、脂油并各种果脯一道蒸的,入口香甜甘美。赢纪吃得喜欢,便连吃了好几块,小小人儿耐不住糕里的酒性,不多时就睡着了。萧清婉叫奶母上来,抱了他去睡了。
晚夕,赢烈过来,与萧清婉一道入房,探视了三皇子一回,见赢纪在此处甚是安逸,便放了心。又出来走到明间内,因已用过了晚膳,萧清婉便吩咐烫了烧酒上来,摆了几盘菜蔬点心下饭,陪皇帝饮酒。
赢烈吃了几钟酒,因说道:“今儿听闻你把纪儿接来了,朕起初还怕你年轻,不会带孩子,老三又小,又是个黏人的脾气,你平日里各样的事儿又多,没得劳累了你。过来一瞧,看他睡得那样熟,倒是朕多虑了。”萧清婉浅笑道:“皇上说的是,臣妾年轻,所以才要习学着怎样养育孩子。不然往后臣妾自己有了生养,还什么也不懂,可该怎样好呢?”赢烈莞尔一笑,说道:“宫里那么多养娘奶母,还用你愁这些!先有了身子,才是正经。”说着,略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朕已都听黎顺容说了。你觉着纪儿放在这儿好,就带着罢。只是那黎顺容向来上不得台盘,言行举止一向颠三倒四,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萧清婉忙陪笑道:“臣妾哪里是同她置气呢,只是见她日常说话粗俗不堪,三皇子日日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还能有所上进么?纪儿并非小门小户的孩子,乃是龙裔,将来也是要为社稷出力的。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臣妾是真心忧虑呢。”赢烈颔首道:“若是如此,也还罢了。”二人又吃了几杯酒,看看天色将晚,萧清婉便吩咐收了去,服侍赢烈睡下不提。
以此,都再无别话。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三皇子为皇后接在坤宁宫照看,黎顺容眼见无望,只是日日前来探视,萧清婉也并不阻挡他母子相见,每次都坐至日西时分方才离去。赢纪年幼好动,坤宁宫里的细小摆件儿不知弄坏了多少,皇后也未有一语苛责,日间饮食起居照料的无微不至,凡日常所需无不百依百顺,各种点心玩具要一奉十,溺爱之情比之在黎顺容身边时,更重了数倍。皇帝见此情状,只赞皇后贤惠。便是黎顺容过来,眼见如此,那要求情的话语也说不出口了。加之皇帝常驾临坤宁宫,黎顺容来此探视之际,倒能多见上皇帝几面,却是她意想不到的一桩好事。于此,萧清婉倒不大理论了。
时日匆匆,转眼便是年节,宫里各处都张红挂彩,陈设了一应应景物事,宫中一时喜气洋洋。皇帝也早于二十六日封了笔,日日只与皇后一道打理宫务,萧清婉又打点了许多簪环绸缎等物,分赏六宫。宫务琐碎冗繁,赢烈比之往日只在前朝处置朝政,倒还多添了几分忙碌。至二十九日,帝后率皇子公主与众妃嫔入奉先殿祭祖已毕,隔日便是年三十了。
三十这日,尚宝司已先至奉天殿设御座、宝案、香案,预备正月初一的元旦朝贺一事。至傍午申时,帝后与群妃并携皇子公主同入乾清宫,共享家宴,便是连一向不露面的惠妃也来了。
因惠妃一冬里久不出来,今日赴宴,帝后不免各j□j问一番。那一众位份比她低的嫔妃,也都起来先与她行礼见过,只宸妃与她平叙姊妹之情。倒是赵氏被贬做贵仪,此时也少不得含恨忍了上前道礼。惠妃虽久病不出,消息倒是灵通,自皇后进宫数月,宫内一连出了几桩大小事情,也尽皆知晓,眼见赵贵仪上来与自己行礼问安,赶忙让自己的贴身侍婢扶住了。赵贵仪不过做个样子,也就顺势起身免了。得泠美人上前行礼时,惠妃拉着她的手笑道:“钱妹妹如今出息了,也算熬出头来了。”泠美人不好说什么,只是福了福身子,还是萧清婉向她微笑道:“钱妹妹得皇上宠爱,已升至美人了,现在承乾宫居住。因姐姐一向病着,不曾叫她打搅姐姐休养。”惠妃便向萧清婉点头笑道:“得娘娘指点了,嫔妾生这病,不能得与娘娘略分重担,倒十分拖累娘娘,得娘娘照拂时常赠衣施药,又常打发太医令来与嫔妾医治,嫔妾甚感不安。”萧清婉淡淡一笑,道:“姐妹之间,何须客气!”众人略叙一回寒暖,各自入席。皇帝便吩咐排上宴来。
顷刻,乾清宫殿上龙鳞凤脯,高堆盘盒,羊羔美酒,满泛金樽。翠袖频摇高擎玉盏,朱裙曼舞缓抱银壶。张挂花灯,欲迷人眼;铺设旖席,但闻笑语;教坊司众乐伶拨弦弄管,吹弹歌唱,又有众舞姬上来,分行列队,舞蹈一回,十分齐整。殿上歌欺裂石,舞尽天魔。众妃嫔都精心装扮了,那起往日里难见龙颜的,只望今日能入得龙目,见幸君前,乾清宫内说不尽的衣香鬓影,锦罗绣带,珠环玉绕。远远望去,只似蓬莱仙境。
殿中偎红倚翠,众嫔妃或有碰盏笑谈的,或有上前与帝后敬酒的。这帝后二人都是善饮之辈,又逢佳节喜庆,自然钟钟不辞。那赢纪现因跟了皇后,遂今日坐在皇后身边——皇长子赢纬与二皇子赢绵,倒坐的远了。萧清婉亲手与赢纪布菜,又拿手巾与他擦拭颊上汤渍,亲昵之态宛如亲生。皇帝在旁看着,也甚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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