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宰的脸色顿时变作难看,粗鲁的拱了拱手,硬声硬气道:“晋国苦盗已久,尤其都城附近多有盗匪出没,齐姜自己小心吧。”
吕姣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沿着原路返回,这条路走的大多是封主领地,沿途……应该还好。我不贪图享受,不拖慢行程,不星夜赶路,早晨从村落或都城出发,晚上又到村落或都城落脚,我不在旷野露宿,不会让盗匪得逞的。多谢家宰提醒。”
家宰蹙眉,不赞同的看吕姣一眼,还想再说什么,师氏不着痕迹的拽了他一下,遂笑着道:“齐姜一路好走。”
吕姣扯开唇角敷衍一笑,思忖一会儿便对院中武士道:“晋国苦盗,以防不测,诸位可有愿送我回齐国的义士?我必以重金相酬。”
他们本是被吕氏送出的武士,如今再会齐国,怕是已不被旧主所重视,何况晋国公子重是个礼贤纳士的贤人,又是一国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如此,一时之间便没人应声,吕姣叹了口气,正要作罢,武士之中便走出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壮年男子来,只听他们道:“我三兄弟愿送娇娇回国。”
吕姣大喜,肃首行礼,重重一谢。
问他们姓名,才知他们分别叫齐伯、齐仲、齐叔,祖父也曾是齐国的一名公子,但依礼,公子的孙子,公孙的儿子就不能再称为公孙,而要以祖父的字为氏,故此这三兄弟便以齐为氏,家族凋零惨淡,无人起名,便依排行被称为齐伯、齐仲、齐叔。
大殿门槛内,妍扶着门框喜的合不拢嘴,依礼,若吕氏不再送女来晋,她是有资格被扶为正妻的。妧则把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经过这两日,她是真的怕了姣。从小一起长大,她是真的没想到,一直连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吕姣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然,从吕姣敢和人出奔便能看出,一直有些沉闷的吕姣是个内里如火的人。
她被休了,那真是再好不过。
“哪个夫主能忍受自己的嫡妻好妒如魔呢,她有今日的结果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妧叹气道。
“走,我们回去,看看她都给我们留下了哪些嫁妆。”妍挽着妧的胳膊欢快的道。
梁上燕子呢喃,院中的桃花快要败了,枝头上能看见的只剩半残不残的花瓣,坐上安车的吕姣透过纱窗最后看一眼,眼睛一闭便道:“走吧。”
来时走的是正门,离去时就只能走偏角小门了。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有些刺耳,坐在车里的吕姣捂上了耳朵,她以为不听、不看、不动,就会忘掉舍不得。然而,舍不得是一种感情,是不能靠外力阻挠的,依如思念。
她哄骗了他,说了大谎话,她说会静心等他回来,但当他回来的时候,她早已没了踪影。他也不会追来吧,一个刻毒善妒的女人自觉的把自己休了,在他出征后自发的离开他的国家远去,他该庆幸少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至于他对她的喜爱,几个月之后,这浅薄的感情就已经消耗殆尽了,与其来追她这个妒忌入魔的女人,倒还不如扶持了妍或者妧做嫡妻。女人,他怎会缺少呢,没了她,他该更快活逍遥才对。
瘪着嘴,她苦涩的想,如若就此不再相见,倒真不枉她做了一回恶妇。但同时,心里也有些疼痛和怨恨,男人果真最不喜善妒刻毒的女人。可是,在这两日她却奇异的谅解了那些刻毒的女人们,有爱才有恨,若不是爱自己的夫主情深若海,她们又怎会那样恨那些勾引自己夫主的姬妾们。
如若不是爱极恨极,哪个女人又愿意自己变成那种恶毒的妇人呢。
出了小门便是后街,街市上人们往来熙攘,有问价买卖的声音传来,放下手,她掀开窗帘往外看,便见一个裸着膀子的屠夫正在剥狗皮,这画面随着车的前行只是一瞬,接着便是一个卖鞋履的摊位,卖帽子的,卖马匹的,当垆卖酒的等等。
她觉得这街市上缺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便知道了,少了吆喝声。
这些卖家都太安静了,不像后世,每逢集会,那些店铺都在自家门口搭台子,放音响,让专门从事这行的舞蹈队上去跳舞唱歌,还有的弄魔术吸引客流。
车里还坐着乌和静女,想着这些她随口一问,静女正要回答便听车外一声惨叫,车马仓促停驻晃的吕姣一头撞到乌的怀里。
“娇娇,你没事吧?”乌连忙问询。
车外,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泣,嘴里还喊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驭车的朔甲喝骂一声,“何等贱民,速速离去。”
那妇人却只知抱着孩子趴在地上哭叫,来来去去就那么一句:“贵人饶命。”
白乙性子急,当即跳下马车,抽出长剑指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俩喝道:“剑下无眼,速速滚开。”
吕姣捂着被撞疼了的额头从车上下来,看着挡在马车前那对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母子,想了想,让乌拿来十张甜饼,她亲自送到这对母子眼前,叹气道:“拿去吧。”既然跪在这里不走,不是求食便是求财了。
贫穷至此,也是无计可施吧。
那小女孩长了一双清澈的大眼,闻到饼的香味儿,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便要拿,那妇人也饿的直吞唾沫,颤巍巍来接,眼睛含着泪望着吕姣,乌紫的嘴唇张张合合似有话要说。
“拿上饼,去一边吃吧。”她正搀着这对母子起身,乌连忙制止,沉着脸道:“娇娇,云泥怎可相触,请速速回到车上来。”
便在此时,一旁里蹿出个粗莽大汉,不声不响,冲过来照着这对母子便踹来一脚,一把扯住妇人的头发,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破口大骂,“贱妇,竟给我丢脸,还不滚回家去煮饭。”
妇人搂紧孩子和饼,默默受了。
吕姣最是看不惯这等打骂女人的男人,有心想让白乙教训他一顿,可一想她出了这口气不要紧,之后受苦受难的怕还是这对母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回车,冷声命令道:“白乙,上车,我们走。”
那粗莽大汉扯着妇人的头发扔到一边,精细的长眼上下盯了吕姣两眼,又把她所带的两辆车细细打量片刻,目中有光。
第30章 相思一种难祛除(二)
微风来把战士们头盔上的红缨吹成一脉红浪,便只见一浪推挤着一浪,向着远处巍峨雄壮的宫殿涌去,高高的祭台上,赤色火焰龙纹旌旗飘展,献公身披赤色风衣,穿着一身金黄的盔甲,手握腰间长剑,口中呼喝:为强大晋国而战!
祭台下,整齐排列的战士们随声应和,“战!战!战!”
那声震慑九霄,何等威风。
祭台之高之阔,旗帜随风烈烈,令献公有万万人之上称王称霸的快感,亦令他野心膨胀,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觉得自己依旧是当年的公子诡诸,威武之气震慑群臣,让宵小奸佞之辈不敢近身。
但当他看见站在最前排,风华正茂的两个儿子时,盛气凌人的气势一滞,黑沉了双眼。
在出征之前,军队是要做准备的,先将各领主所带来的军队整合到一起,再祭祀祖先,而后君上再进行一场誓师演说,最后开武库分武器,这仪式繁琐耗时,但在日上正中以前,军队一定能走出国都城门,但今日公子重知道,君上的言辞过溢了,他延迟了出行的时辰。
将士们在烈阳下暴晒,有些已开始蔫头耷脑,斗志消散,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这不是好兆头。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打断君上,即便那是他的父亲,他斜起唇角露出一抹黑气沉沉的笑,也正因为那是父亲,他更不该出声提醒。
领头的马王已露出疲态,奔跑的四蹄渐渐虚浮,硬实的肌肉开始软烂,耷拉下来的脸皮皱纹横生,这一切都暴露了他的年龄,紧跟在他身后的骏马正膘肥身壮,四蹄奔跑如电,老马心存忌惮,处处以旧有威势镇压,但公子重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延续太久。
天子的祖庙叫做大庙,诸侯的祖庙被称作大宫,此时大宫前的广场上只回荡着君上慷慨激昂的声音,祭台下整装待发的军队寂静无声。献公倏忽静止,他似是猛的发现了战士们的异样,猛一挥袖结束了这场誓师,大喝着道:“开武库,将兵器都拿出来。
依礼,每逢有战事,国君都要亲自开启大宫,把大宫武库中贮存的武器取出来,然后象征性的授予部队将领,待到战事结束,这些兵器还得收缴起来,重新放到大宫武库中贮存。
而所谓誓师便是告知战士们进行这场战争的意义和决心,也就是动员大会,激起战士的好胜无畏之心。
世子申领上军,是这支队伍的帅,因此他先往前一步,双手托起朝上准备接过兵器,这个过程很平常,但当公子重看见君上走下祭台,拿起寺人捧来的那柄长剑时,心头便是一凛,那柄长剑是给下军之将准备的。
“君上,错了。”出声提醒的是晋国上卿,荀息,他是君上的老臣,也是君上最信任的人,在军队、卿大夫以及国人心中的威望极高,仅次于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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