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陪嫁来的人里面,有工匠吗?”
静女看向乌,乌的记忆力极好,对于陪嫁来的所有人和物她都知道。
“有一个,是鲁国人,名驷(si)。”
“让他来见我。”
彼时,天清云淡,不时有晓风拂过吕姣的脸,吹下她鬓角的一缕青丝,她勾指掖向耳畔,不经意的一个抬眼便看见了匆匆而来的两个“故人”。
自从公孙暇行刺那夜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妍和妧,实际上她一直记得这两人,并心存少许的歉然,她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最大的聪明也只足够保护自己,所以那一夜,她袖手旁观了。
就像,在大街上看见有人乱刀行凶,她这个人也只足够自己逃跑,而没有能力去救那些被歹徒不幸抓住的人。
也许,这就是冷漠吧,反正她是没有那么多热血的,更何况,对于妍这个人,她对她的态度有所保留。
“姣!”妍超越师氏急急奔跑而来,尖着嗓子就开始质问,“姣,既然已脱离危险,何故不来接我们,难道我们不是你陪嫁的亲人吗?”
妧小碎步跑来,远远的便已是眼泪汪汪,委屈的叫了一声,“姐姐。”
师氏走的也不慢,紧跟着问上一句:“夫人,您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陪嫁的媵妾去做奴隶而不制止呢。夫人,您连自己陪嫁的亲人也保护不了,您还指望她们忠诚于您吗?”她施礼过后,便是一通指责,面容那叫一个正气凛然。
可她不是傻子,相反的,她的感觉还很敏锐,这个师氏对她是有敌意的,至于内因是什么,此时她并不想深入追究,这里面也包括妍,她看向身前的马车,抬手轻抚上面的花纹,莫不经心的道:“夫主的命令谁敢违抗呢。师氏,难道你敢违抗你的主?妍、妧,你们敢违抗我们共同的……夫主吗?”
当说到那最后两个字,她心中有酸涩一闪而逝。
“主的命令我自然不敢违抗。”师氏叹息一声,“奴只是想教您一些做人的道理,夫人若不领情,那只当奴没有说过刚才那话。”
吕姣斜睨她一眼,弯唇淡笑,“主也夸奖过师氏你的才德呢,既然你那么有教人的渴望,那么我正好心中有一问,还请师氏不吝赐教,请问,何为‘尊卑有序’?”
师氏的姿态是很恭敬的,在吕姣面前,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给人以把柄,所以当吕姣抛出尊卑有序时,她并不显得慌张,而是进退合度的道:“夫人是尊,奴是卑,夫人有命,奴莫不从之,这便是有序。”
“很好。时下,各国招揽人才,不问尊卑,只求有才能者,虽身为国君公子之尊,也躬身来迎。那么,我再问,位卑者该怎样教诲位尊者?身为家臣又该怎样教诲主,是秉持着一颗怎样的心?是真正为了劝谏主,还是为了自己能名垂史册?我之于你,是主,你之于我是臣,师氏,大庭广众之下,质问主的不是,你是为了什么呢?你是真正在教我做人的道理,还是为了彰显你的贤德?你是想用自己的贤德来衬托我的不贤吗?置你的主于不贤不德的境地,你这样的臣,我不敢用。”
彼时,马棚奴仆俱在,主殿往来不少食客门徒,吕姣的声音不小,闻者无不驻足。
师氏顿时紫涨了脸皮,哑口无言。
公子重踱步而来,笑道:“姣说的不错,这样的人,既不能让主的贤名远扬,反而让主的名声更坏,谁敢用呢。”
那些恃才傲物,有把主家做晋身成名跳板想法的食客,有些红了脸,幡然醒悟,有些则悄悄退了出去,大抵是回去收拾行囊,偷偷溜走吧。
“夫主!”妍早已不耐烦听吕姣的长篇大论,一看见公子重便小麻雀似的飞扑过去,妧也很激动,但她却往吕姣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做出以吕姣为尊的态度。
吕姣瞧他一眼,一身玄色绣红丝夔纹的深衣穿在他身上,气度迫人,冷硬的面容在阳光下有融化的迹象,唇边的笑靥,有冬阳初绽的冷魅,毫无疑问的这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也是一个并不是谁都能独占的男人。
此时此刻,她不想,更不敢。
“夫主,您冤枉了我啊,那夜的刺客和我一点关系也无。求您救我出去,我想呆在您的身边,尽心伺候您啊。您忘记我了吗,我是妍,妍啊。”
“倒是把你们两个忘记了,既然公孙暇已死,你们便留在姣的身边吧,她孤身在晋国,也是需要陪伴的。”这也是陪嫁团都是亲近姐妹的原因之一。各国口音少有相同的,当从一个国家嫁到另外一个国家,听不懂别人说什么,只能和陪嫁的姐妹们相依为命了。
妍欢呼一声,倏忽戛然而止,低喃道:“兄、死了……”
公子重没听她说什么,径自去往吕姣身畔。
随着他的靠近,吕姣便觉呼吸不畅,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情急之下把妧往前一推,低声道:“还不快去。”
妧“哦”了一声,往前一扑,慌张拜倒,娇呼一声:“夫主。”挡住了公子重的去路。
她和他之间就那么忽然隔了一个跪拜的距离。
他蹙眉,睨一眼躲到马车车尾后的吕姣,耐着性子低头看妧,“抬起头来。”
妧欣喜如狂,强压下受宠若惊的模样,缓慢抬头,撩起一个如水温柔的眼波。
此时的马车,车门是开在车后头的,躲在阴影里,听着他对妧说“抬起头来”,那是一种视这个女人为己物的,理所应当的态度,也是她最不该挑战的一道天堑。
最难改变的就是一个人的观念,她哪来的勇气和自信去改变这个人他骨子里头的东西呢?
委曲求全的忍受吗?
可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不是吗?
远在宋国有一座庄园,在那里,有供她差遣的奴仆、侍婢,有亲娘那边的亲人做靠山,她手里有财物,加上她自己被现代文明熏陶了十多年的文化技能,做个奴隶主岂不更快乐逍遥?
有些人,只适合存放在记忆深处,或许每次想起的时候仍会心动,仍会有一丝的后悔,但至少不会让自己承受惨痛。
这样想着,她心情便开阔许多,脑袋高速运转起来,当看向手扶着的车门,一霎便有了主意。
安车,只是一种轻便的小车,此时前面的马匹被拉去喂食刷洗,车辕触地,车便向前倾斜着,当听见他转过来的脚步声,她连忙手脚并用的爬上车尾,重重往下一压,车辕上翘,车尾下坠,她装作惊吓,“啊”的一声。
“姣!”
“娇娇!”情急之下,乌和静女便喊出了贵女未出嫁时的称呼。
眼看着吕姣被下坠的车尾晃了下来,他大步上前,伸手去接,可还是来不及,更是吕姣不给他机会,她让自己受伤的肩胛骨抢先触地,登时,她便感觉到了撕裂的痛楚。
也不知怎么的,其实伤口不是疼的受不了,至少还不到令她痛哭的地步,但她就真的想哭了,尤其当被他抱起,揽在怀里之后,她趴在他的肩头呜咽大哭起来。
好像,什么东西被她自己狠心的扯了出来,血粼粼扔在地上,远远的躲开。
第24章 果敢决绝做纸鸢
又到夜深人静,风起,吹起落花在苍白月光下独自翩翩。
大殿上,一个长相尖头尖恼的食客与公子重对坐,禀报自己白日里打探到的消息:“主,来的是鲁国上卿,现任执政的相国,季友。臣打探到,此人不仅贿赂了君上宠臣二五,还去见了中卿里克。”
“我知道了,叔牙此番辛苦,我已命人在你下榻之处置备了美人佳肴,请回去后好生享用。”公子重执手拜谢。
叔牙受宠不怠,忙执手回礼,欣然拜退。
他去后,以苍老为首的家臣们便议论开来,纷纷就季友秘使晋国一事展开了揣度。
公子重往靠背上一倚,执美酒抿了一口,食指敲击着膝盖道:“与鲁的对战怕是要取消了。”只有王对诸侯才能用“征伐”“讨伐”等字,诸侯与诸侯之间的战争,如若没有王命,只能用对战一字。
一个谋士点头道:“主所言不差,臣猜测,不日季友便会要求面见君上,以口舌说服君上对战鲁国的念头。”
“但集结军队的命令已下达国中诸封主那里,此番又要停止作战,岂非是有损君上威名?”另外一个谋士道。
“不然。”公子重饮把爵中酒液,起身道:“不能对鲁作战,但可对狄、霍、魏三国作战,这几年狄人时常扰我边境,君上早有灭了这支狄人的打算,现在,也是时候了。”
绿松石的珠帘后,吕姣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蹑手蹑脚的返回寝殿。此时妍和妧正在殿内试穿新衣。
她旧伤撕裂,不能侍寝,自然就轮到妍和妧。
“不是青绿就是浅黄,没有一件和我心意的。”妍一屁股坐到床榻上,撅着嘴生闷气。
妧挑起妍扔到地上的那件浅黄长裙笑道:“你既不喜欢这件,那我就选这件了?”
妍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痛的胳膊没好气道:“穿吧,穿吧,什么好东西吗,还比不上姣那件嫁衣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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