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不必多礼,母妃和姑姑一大早便出来了,眼看天色已晚,她们女眷过多,我委实有些不放心。”说着,赵宁佑的神色有些缓和,转脸看向人群,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我被那些女眷围在了中央,有些闷气的走了人群的边上,赵宁佑搜寻的目光一下子停住了,落在了我的身上,半响,他转了身子,对着我喊了一声:
“姑姑!过来我这边!”
一下子,人群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深井冰口口十九
一下子,人群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我昂着头,对着我大侄子慈爱的笑了笑,阿桃牵着我的手向着他走了过去,走到他身边,赵宁佑接过我的手。
赵宁佑的手并不如我想象中养尊处优,他的掌心处有些粗粝,厚实的茧遍布在手指的根部,摩挲着我掌心的时候,有些微痒,意外的,却很踏实。
宋心瑶上了前,似乎想同赵宁佑说些什么,然后视线一下子落在了我的身边,欲要张开的口忽然阖上了,只是矜持的微微一笑,简单的道了一句:“还没来得及恭喜殿下,自君山一别,我与殿下可是快半年没有见面了!上次在君山你我二人一同所作的君山寒梅图已经派人装裱好,不知殿下何时有空过来取?”
“宋姑娘画功了得,我所作之笔倒是破坏了宋姑娘那红梅的神韵,没想到,姑娘有心,到现在竟然还留着。”赵宁佑对上宋心瑶,一番自谦之态。
“殿下为何这么看轻自己,我仔细瞧过了,殿下笔下线条流畅,更不失一番韵致!”宋心瑶的话语有些急切,处于恋爱中的少女总是这样,由不得别人说自己喜欢的人一点不好,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那日在宫中听见莲一和莲二唠嗑八卦之时,我倒是奇怪宋家的姑娘怎么跟我纯良和善的大侄子搞在了一起,原来二人早就在京城外不知名的地方暗度成舱,二人共作一副君山寒梅图,啧啧啧,真是诗情画意,情意绵绵,现在连信物也有了!
很显然,宋姑娘是想同我大侄子说些贴心的话,碍于我在这边,这能说些这些可有可无的场面话。虽然不喜宋家的人,但女儿家的心态我也是略懂几分,与其堵在他们二人中间当电灯泡煞风景,不如痛痛快快的走到一旁去。
这么想着,我使劲挣了挣被赵宁佑握着的右手。
“宋姑娘如此说,到让我有些汗颜。”赵宁佑说到此处,忽然停住了。
我又用了力,没想到,手掌被钳制的更紧了。
对面的宋心瑶在说些什么梅花啊!笔墨啊!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注意力全然已经放在了被赵宁佑紧紧握住的右手上面,我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我和他二人使力的动静,暗地里,我又大力挣了挣,没想到赵宁佑这边也使了全力。
那边的宋心瑶见赵宁佑似乎没有反应,又轻声唤了几声:“殿下!殿下!”
我一下子没刹住力道,一个踉跄身子斜了斜,宽大的袖子从我的手臂上出滑了下来,一下子我同赵宁佑紧紧相握而扯动的手便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赵宁佑忽然极其无辜的瞧着我的动作,略有些诧异的询问:“姑姑可是累着了,想要快点回宫?!”
乍一看,我身子踉跄,倒真有大力拽着赵宁佑之势。
没等我回神过来,赵宁佑又将我拉到他身边,满脸愧色的对着宋心瑶道:“姑姑回宫心切,如今天色已晚,灵云寺离京城城区着实有些距离,宋姑娘同宋夫人也早点回去!”
说到此,赵宁佑又对着身后的侍从道:“即时启程!”声音不洪亮,却威严十足,不容反抗。
瞬间,我感受道了一股幽怨的视线,我微微抬眼,却见宋心瑶面色不快的紧紧盯着我。
真是我了个大草啊!
赵宁佑现在可长心眼了,晓得利用姑姑我来做挡箭牌了,我在心中冷笑着,身体却被赵宁佑硬生生的拉扯向前。
我抬头瞄了瞄身侧的赵宁佑,他面色平静,一脸没有说谎话后的心虚征兆,呵呵,我大侄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撒谎不眨眼的本领比姑姑我还技高一筹了!
青贵妃同宋夫人道别后,宋家的马车在我们前头咕噜咕噜行驶了,青色帘遮的下摆轻轻的抖动着,忽然,最前头一辆马车的帘幕被微微掀起,一只带着紫玉翠镯的玉手露了出来。
我瞧着像是宋心瑶的手,然而,赵宁佑的目光并没有追随着宋姑娘的身影,微微从掀开的一角露出侧脸的宋姑娘似乎有些失望的松了手,片刻,帘幕又重新贴合在马车上。
宋家的马车越走越远,不过片刻就隐没在官道上的丛林中,侍从驾着马车停在我的面前,我的视线还没有收回来,只是呆呆的朝着远方看。
“宁佑不喜欢宋姑娘吗?”忽然间,我开口,轻声问着身边的赵宁佑。
灵云寺广场上的游客如云,即使到了傍晚,周围的嘈杂声还是不断,虽然我的声音很轻,但是,我肯定赵宁佑听见了。
握着我的那只手瞬间一紧,赵宁佑低下了头,清隽的面容在我的眼中放大,微抿的薄唇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话我般,“怎么,姑姑懂什么是喜欢吗?”
我的脸色瞬间一僵,呵呵,敢侮辱劳资的情商,劳资的设定是卖萌装蠢,不是五根清净、情欲全无。
身边的婢女们和后宫的几位娘娘已经陆续上了马车,赵宁霜在我前头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侧着身子俯视着马车边上的我,“姑姑,快上来吧!”
赵宁佑的手松开了,他扶着我踏上马车前的平台,就在我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在我耳边小声的出了声,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姑姑觉得这个重要吗?”
我恍了神,等回过头看他,赵宁佑已经走向了自己的那匹毛色乌黑亮泽的宝马,翻身跨、上。
马车内的熏香清淡雅致,我坐在靠窗的软榻旁,马车飞速的行驶,厚实的帷幔被吹的微微掀开,隐约将马车外的光景倾泻入我的眼帘,我的思绪却在想着刚刚赵宁佑刚刚说的话。
是啊,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皇族中人的婚姻不过就是赤、裸、裸的权利和金钱交易,为了巩固政权,女人不得不是这场交易下的牺牲品,喜欢了,不过是上的舒坦点,不喜欢了,不过是上的勉强点。说到底,反正都是要上,之间的区别又有多大呢?!
赵宁佑看得透彻,我却看不透彻。
人的出生是不能选择的,前半生听天由命,而后半生自己也做不了主,只有任由这场交易恣意横行,饱受煎熬。
凡人可以为了复兴家业卧薪尝胆,可以为了振兴家族寒窗苦读,也可以了保家卫国奋勇杀敌,无论是什么的苦难和折磨,只要有信仰,便能在这众生不能承受的苦难中浴血重生。
可唯一由心而生的感情也要被这冰冷而森严的四方天地给死死的禁锢。
上天何其残忍。
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为了成就赵家的大义,我也会被迫走上这么一条披满荆棘没有回头的道路。
“哒哒”的马蹄声极其有节奏的响着,我的全身慢慢泛起冰冷之意。
这世间万般因果,只有牺牲,方能成仁。
周围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身旁的赵宁珊又掏出了解签的签条,小心翼翼的摊开抚平,青贵妃也有些困倦的依靠在软榻上,宁霜在小方桌上托着腮,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白日里的喧嚣慢慢退散,在城郊呆了一天,所有的人都有些疲惫,每辆马车都是安安静静的。
我微微掀开了车窗帘,前方骑着骏马的赵宁佑,身姿挺拔,他的身影也似乎要融化在这渐黑的暮色中,轮廓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眯着眼,我不由的想起我初次正式见赵宁佑的情形,那年,我好像才四岁。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我这般,一出生脑海中并不是混沌一片,而是带着部分清晰的意识去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小时候完整的记忆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能记得零星的片段,四岁那年,我的哑疾还没被宫里的庸医治好,周围的声音对我来说极其敏感,我羡慕他们张张口,便能发出各种悦耳的声音。
这么简单的事情,而我,却不能做到。
那一次见到赵宁佑的时候,他已经九岁了,宫中的老嬷嬷抱着我去齐玉阁看睡莲的时候,他站在长长的石拱桥上,宁光似乎同他起了争执,将他身边小厮的书抢了过来,全部扔进了浅浅的荷塘。
赵宁光一向仗着他娘当时是太子殿下的太子妃,在宫里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连着自己的大哥也欺负,真不是个东西。
嬷嬷似乎有意要带着我离开,却被我挣脱了几下,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
宁光同他的仆从走了之后,赵宁佑卷了裤腿下了池塘。
那时已经入快秋,荷花塘的潭水虽然不寒冰入骨,却着实也凉得刺人。
到如今,我依稀还能用工笔勾勒出赵宁佑在池塘中湿漉漉单薄的背影,甚至连赵宁佑在池塘中捡了哪几本书,我都一一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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