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眼泪簌簌落下,小脸忍不住微微抖着:“你那玉生姑娘是我华夏姑娘,又被我买了回来,可惜你们真是有缘无分了。”
楚云安并不气恼,轻轻一笑道:“公主若是属意在下,虽华夏不肯割地,等来日我楚国杀回来,将这华夏都改姓楚,公主也不再是华夏的公主,便可做我楚国的……”
长公主虽然生得娇贵,活得任性,却也是从小受了皇室熏陶,家国天下的事宜前,她也是看得明白的。一早就听说楚国野心很大,两国交界处的战乱也是频频发生,原本想借此机会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却没想眼前的人竟然说出在长公主看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于是未等他说完,长公主便打断道:“你做梦!”
此刻她神色坚定,面容倨傲,将一个公主的骄傲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自幼晓得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她才不会要一个觊觎自己国土的男人。说罢又欲翻墙而去,却浑身没有力气,爬了一半滑了下来,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夺门而出。
这一路上,楚云安的话字字刻在她的心上。
“华夏之行能认识公主早已是计划之中,没想到公主却动了真情……”
“公主以为我仅仅是一时乐趣才去捧那玉生姑娘的场吗?”
“等来日我楚国杀回来,将这华夏都改姓楚……”
这时候的长公主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伤了自尊,即使他不愿意娶自己,又为何要说这些伤人心的话来?不但伤了一个姑娘的心,也伤了一个公主的自尊。自己的好处难道仅仅是这华夏公主的身份?于是她策马在路上毫无顾忌地大哭了起来。
公主回宫后倒也冷静了下来,找来了玉生,绝口不提她与楚云安的事,只请她教会自己跳那传说中的无双舞。
一月之后,华夏国君划了一座城池赏给楚国,算是顾着双方面子,只是那亲事双方绝口不再提。
到了楚国的送别宴,华夏国君原本并不打算隆重举办的,只是简单的一些歌舞表演,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好。可见华楚之会,双方都不是很满意。
这长安城的雪,下了一个月,还未停歇。刚刚归来受到册封的镇国大将军,此刻也坐在席上。华夏国君之所以让他来,最重要的是向楚云安展示这年少有为屡战屡胜的华夏军事人才。
晚宴的气氛维持着大家所期待的其乐融融,甚至融融过了头,直至空旷的天元殿外百缶声响起,在恢弘气势中一袭红衣跃入大家眼帘。长公主高绾发髻,只着一支白玉簪,点了花钿,小女儿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妩媚妖娆,叫座上人们为之一惊。
舞姿自不用说,只觉得天地之间仿若只有这一抹红,饱满欲滴,让楚云安动弹不得。和着琴声的节拍,鹅毛飞雪成了点缀的前景,此行此景,楚云安眼中只有这位翩翩起舞的公主。
舞毕,华夏国主率先鼓起掌来,众人纷纷喝彩。
长公主在红裙下有些簌簌发抖,她一步步走近来,先朝着兄长行了礼,又向楚云安施了一礼。抬眼时,两人四目相对,楚云安眼中尽是爱意,长公主这里却已经是波澜过后的平静。或许在这段练舞的期间,从使馆离开的长公主,在回宫路上的痛哭中长大了?不得而知,只是此刻,她努力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来,对楚云安轻轻说道:“听闻您要走,以舞送行,愿您享尽一世荣华。”说罢恨恨地看着他,然后弥漫着笑容,这笑是楚云安第一次无法捉摸的。
她转身对兄长道:“皇帝哥哥,我与苏挥将军青梅竹马,如今他凯旋,我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请皇兄恩准我嫁给他。”
众人一惊,当今华夏国唯一的公主,向来视陈规为无物,如今这一出恨嫁,真是将她的风格发挥到了巅峰。
咔嚓一声,大殿之上,只能听见楚云安手中的青瓷杯生生被捏碎了的声音。
她祝自己福寿安康,却享尽一人之乐?好狠毒的小姑娘,他脸上泛着苦笑,摇了摇头。
楚云安没有留下参加她万人空巷的婚礼,他走的那天,长安一个多月的大雪已经停了,百姓们说这是吉兆。
玉生留在了公主府中做仆人,自始至终都是个仆人。
镇国大将军出征在外的时候,反倒是她常常陪着公主。
一次公主闲聊间问她可想当初那位恩客,玉生却摇摇头,说自己早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位和公主争她的客人,更别提之前有什么私下接触。长公主这才确定,所谓的心上人,不过是楚云安扯的幌子。回想那一晚他的话,恐怕只有华楚两国的纷争是真的,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要她知难而退。楚云安对自己,至少是动了情的。当年舞毕之时,她何尝没有读懂他眼里的不舍和迷恋,那不是对于一个舞者的欣赏,而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不过她没有输,无论作为一个公主,还是一个姑娘,她都没有输,楚云安在短期内一定充满了懊悔,这一点她深信不疑。可是那又怎样,江山社稷面前,她仍不过是一个小女子。
想透的时候却已经没有当年的心气,此情可待,当时惘然。
庄嬷嬷说,长安冬天再没有那么大的雪了。镇国将军归来后,挑了块僻静的地儿,吩咐下人种了漫山遍野的梨花,只等梨花开,满足心上人喜欢雪景的心思。
这几句话,从日上中天讲到暮色四合。
窗外残阳如血,苟延着最后的红色。
“嬷嬷,你就是玉生吧?”听她讲完长公主的故事,我也猜出来个七八分,事情的真相往往比传言要简单很多,长公主与楚国国君也并非传言中那般诸多秘密,当时一个无知,一个年少,可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庄嬷嬷点点头:“庄生梦是公主赐的名,奴婢一直用着。”她抬头见我,眼光中仿佛有些自豪,“当晚帮我赎身的,是奴婢一辈子要报答的人,奴婢只记得长公主,不记得其他。”
我回忆起她的故事,见她现在的神情,看样子我娘当初对她也是十分好的,那些女儿家的私房话,也是跟她聊过。
她看着我有种欣慰的神色:“小公主,当年是奴婢亲自将您送到韩世子手中,奴婢就知道长公主相信的人,定不会错,如今见您这般美丽,好像见到了长公主年轻时候一般,我……”她顿了顿,“我熬了这么些年,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天。”她这话里显然含着委屈。我心中一惊,庄嬷嬷口中的“韩世子”莫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韩洛?她说她亲手将我送到韩洛手中,那么韩洛便是养育我十六年的师父?我把这个疑问丢给庄嬷嬷,她给出了十分肯定的答案,并一再感谢韩洛十六年来对我的照顾。
我实在难以把如今沉默寡言的师父同话本子里差点儿当了皇帝的人物联系在一起,可看着庄嬷嬷笃定的表情,我又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做梦。为何这些年,师父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份?师父到底是为什么放弃皇位?难道……不行,我定要当面质问他。不得不再次感叹,我的人生真是充满传奇。
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开口道:“嬷嬷,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长公主去了,虽然传言是叛国,可听她这些话来,定有别的说法。我在萱谷这些年倒是无忧无虑,不知道她深在宫中,过得如何。这一问,她便流下泪来。
公主自尽后,庄嬷嬷将我送了出去,折回未央宫便开始漫长的等待。这样的等待中,当年诸般看不惯长公主的皇后熬成了太后,她仿佛有洁癖一般,将长公主留下的东西统统用火烧光,只剩下了一直服侍公主的庄生梦。
这两位位高权重的女人的斗争,不过是百姓口中常说的姑嫂矛盾罢了。随着长公主的逝去,落下了帷幕,原来到了最后,活得久的才是赢家。
庄生梦的性命是当年韩洛求情才留下的。当时时局未稳,手中还有兵权人脉的韩洛连太后也要敬三分。于是太后留了庄生梦,却不遗余力地嘲笑她的出身,扬言要将她送回去,却又担心她四处乱说,于是让她待在冷宫之中,偶尔想起来便折腾折腾她。可庄生梦自打长公主死后,便不说一句话,与哑巴无异。熬了十五年,熬到了我来。
“长公主当年为了社稷安稳背了太多谣言,这些年圣上为了安稳民心,也没有找到适合的时机给她正名。如今小公主您长大了,机会来了。”她说着跪在了我面前,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道,“老奴还有私心,想那些年来,长公主不曾问出口的事,时隔十八年,您若是见着楚皇,请问一问他,他对公主,到底有没有情意?”
我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已经灰暗的天色,想起这地方十六前曾经有过漂亮的小姑娘,宫廷之变让她逐渐成长起来,或许这些是皇室中人不可逆转的命运。听完了这个故事,我想我是走不了了,我愿意留在这里,去继续探寻这个故事中留给我的疑问。
如今她可以正名,她不是祸国的妖姬,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将民族大义放在前头的华夏公主。这个人是我娘亲,我比任何人都想还原这十六年前的真相。
庄嬷嬷见我的神色已变,有些欣慰。我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手指纤长,可以想象当年游走在各种乐器时的精彩。只是如今手心有些粗糙,她摩挲着我的手背,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我冲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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