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玩笑的语气,却被他当了真。
……为什么一定非要和她在一起不可?
……为什么就连选择喜欢的人,母亲你都要参与进来呢?
——由此可见,虽然直树总是被裕子戏称为“天才君”,但是他的情商却停留在了一个尴尬的中二期上,止步不前。
心里对于那个少女,是如何的感觉呢?
第一次的亲吻,第一次的牵手,太多太多人生中的第一次是和她一起度过的,那一丝一毫一枝一节的联系让他们彼此的人生,就好像血与肉叶与枝一样,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看到她跳芭蕾时的神采,惊叹于那一抹身影。走出会场后,明明只是复赛而已,却还是忍不住地去买了花来送给她。
——这个,是喜欢吗?
看到她因为高跟鞋而不愿意走路时,有一种冲动去背着她,却还是只是转过了身带她去店里买了平底鞋。
——这个,是喜欢吗?
看到她因为怕走光而系上了自己的外套在腰间,心里掠过一丝的满足。
——这个,是喜欢吗?
看到她因为害怕而发白的脸,想也不想地抱紧了她,后悔没有和他一起走的感觉……
……那个,是喜欢吗?
看到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是纸做的娃娃,心里满满的惊慌……
——也是……喜欢吗?
……不敢再回想,不敢再去深入思考,只是惊惶地,在被问到了类似于交往的问题后,用沉默来应对着对方的疑问。
现在才高一,如果现在就决定了自己剩下的人生,只和这一个人度过的话,真的可以吗?
因为太过熟悉,太过熟知彼此的想法,直树有一种自己是被蜘蛛网缠绕住了的蝴蝶的感觉。
如果回应了对方的心情的话,还能够逃得掉吗?逃掉这个家庭带给自己的束缚,逃掉母亲对自己人生的一切的操控?逃掉父亲对自己的期望给自己带来的压力,逃掉自己内心那个越来越膨胀发出了可怕力量的意念?
——所以……他只能沉默。
少女眼中的失望他看得真真切切,明明前一秒还是那么温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冷漠疏离。
栗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他怯懦的样子——不,这只是他自认为的吧,或许在裕子的眼中,那只是他毫不在意的表情而已。
太久地压抑着自己,压抑着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压抑着自己真正的性情。
久而久之,压抑着的那个自己,变成了除了他以外的人眼中的他——入江直树。
***
从那之后,是一场长达一个第三学期的冷战。
按照着过去的习惯,走到松本家时,正看见了她出门的身影。
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不想见到自己的想法,因此放缓了脚步,只是跟在了她的身后。
看见她一个人低着头走着,之后碰见了渡边的时候,意外地觉得不爽地别过了头,然后又忍不住地看了回去。
——毫不在意自己被少年搭着肩膀的少女,正和他的同学聊得愉快。
原来那种温暖的笑容,对着别人也会露出么?
心里突然小小地,发出了“咔哒”的一个声音——就好像长年运行精确的钟表,突然因为外力原因而造成了卡壳,分针和秒针牢牢地咬合在了一起,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那是,什么感情呢?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了少女提起自己要去拍电影之后,月子说的话让他在一时冲动之下,亲吻了对方。
对方瞪大的双眼里清晰地映出他的样子,让他莫名地心停跳了一拍数,以至于那个亲吻只是轻巧地落在了她的嘴角。
蔷薇色的,柔软的,张张合合的那双嘴唇。
闪过了害羞惊讶等一系列表情的栗色眼眸。
……不明地摇了摇头,打住了其余的思绪,他跟着一路聊得兴起的两人到了学校。
到了教室后却意外地放不下心,那个从来都是骄傲如同公主一样的少女,到了一向他们A班看不起的F班,会不会有不适应?
心里说着只是在关心自己的幼驯染,不自觉地起身,抬腿就走去了在楼上的F班。
——身为优等生的意念让他没有推开那扇门,只是站在门口透过窗户看着教室里。
意外地,看见了她温柔地笑着,和三个少女交谈着。
两个明明不是欢迎表情的少女被她弄得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很快地就熟络了起来。
然后,一个额前可笑地垂着一绺头发的少年冲到了她的位置边,似乎是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只见他一个弯腰恶狠狠地撞上了她的桌子,都笑了她们一班级的人,而少女则是在笑过之后,递出了创可贴。
看到这里,他转身,就回去了自己的班级。
只是……在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地又看了一眼。
而正好,似乎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少女正别过头来偷笑。
——火光电石的一秒,似乎对上了眼神,两人却又若无其事地错了开来。
就好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拖堂了,然后就看见了渡边急匆匆地在老师宣布了下课后跑出了教室。
回来时,他递给了他一份便当——
“裕子拜托我带给你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个少年温柔地笑着对他说道。
“……哦?”他面无表情地接过:“那谢谢了。”
“没关系,裕子的忙,我可是非常乐意帮的。”
直树打开饭盒盖子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然后用平常的声音,回道:“是吗。”
——是这样……的吗?
看来这一次可是生气得彻底啊。
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盖子上的大头贴。
那还是开学第一天时,他和他们几个一起去照的。
因为时间的关系,白色的边已经略略地卷起了一小点,但是照片里,大家的笑容却丝毫没有改变分毫。
当初是中了什么咒,才会在月子和她摆出了索吻动作时,一把拉走了月子走了进去呢?
那时候的他,好像还是好好的,没有哪里变得奇怪的他。
看到自己的幼驯染做出那种祈求的动作时,无论是真心的还是只是假装的摆拍,都不愿意让她失望。
……但是前提是,那个祈求的对象是他,而不是别人。
可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却是分不清所谓的喜欢,与朋友之间的好感了?
……那种感情,是喜欢吗?
还是只是单纯的,只是因为认识太久,而从友谊进化出的亲情呢?
***
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
少女在F班也过得很好,渡边君也依旧帮着他递来裕子母亲做的便当。
……直到他听见了那日渐喧嚣的传闻。看见了少女不否定却也不肯定的态度,他才觉得心里突然传出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想,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过得太顺风顺水了的原因呢?
没有经历过的叛逆期,心里逐渐腐烂腐坏掉的部分,逐渐地露出了它险恶的爪牙,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他的理智。
不知为何地走了地铁站边的音像店。
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从地铁站出来之后,就开始了冷战的少女……
好像……也是这里呢。
大概自己一生,都摆脱不了一个名为“命运”的枷锁了吧?
他这么想着,偷偷地拿下了货架上一盒CD,想也不想地塞进了包里。
走出大门时,难得地紧张了一下。
又希望被抓到又希望带着一丝侥幸走出店门的少年,最终还是快步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只是,在心头的怪兽得到了满足的同时,一丝小小的,难以察觉的失落,还是蔓延了开来,直到突然在晚上收到了裕子的简讯。
——【呐,直树。明天,陪我出来玩吧。】
——【From松本裕子】
想也不想地回复了同意之后,他才发觉——
自己的容忍与失落,从来都是来自于她。
……也只是她。
而那一天,刨去了天才光环的他,的确过得异常的愉快。
看着一旁兀自玩得开心的少女,他忽然觉得……
……也许就是这样了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这样的做法,是希望自己不要太压抑了吧?
真正能够理解自己的,果然还是只有她而已吧?
这种感觉越来越膨胀,直到在第三学期结束后,接到了对方希望自己陪同去扫墓的简讯,他悄悄地,勾起了嘴角。
用着这样理由的你,和已经有一部分坏掉了的我,大概的确,是分不开的吧?
就像是互相缠绕着生长的藤蔓,无论剥离哪一根,都会带来极端的疼痛,导致另一方的死亡。
虽然还没有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但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