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立李佳音为储君,卢湛则会为了护稳李佳音的地位而不再妄动,不说整个中原,至少宣武将会心向朝廷,而连带着一些微妙的牵连,某种程度上说,藩镇和朝廷的关系会达到一种平衡。
但卢湛毕竟人在宣武,不可能时时护着这个宝贝外孙,李佳音年纪又小,将来一旦即位,说不定也会被朝中某一股势力所把持。正因为此,圣人在考量朝廷与藩镇的关系时,还要另外再考虑朝廷内部势力。
他这些年纵容上远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也是将上远当成了一颗棋子。他清楚上远并非站在吴王一边,若有可能,这个野心勃勃的侄女恨不得自己称帝,可她到底是个女人,目前国家不能落入女人手中,但让这个女人来和朝中另外一股势力对抗,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小孩当皇帝本就是胡扯,不是天才又缺乏阅历与手段,必然需要有人辅佐,但往往辅佐都容易出问题。圣人当下所需要的平衡结果便是——上远因忌惮藩镇势力而不能夺位,却又能替自己侄子对抗朝内势力,免得侄子变成某一部分人的傀儡。
李佳音真是一步好棋。裴良春想明白这一点,便清楚了自己应站的位置,于是他落下了犹豫很久的一颗棋子,那边圣人抬眸看他一眼,别有意味地说:“卿是故意输的罢。”
“不敢。”裴良春低头回他。
圣人将碧玺棋子一颗颗重新收回罐子里,转移了话题又问道:“上次芙蓉园宴会搅局的……那个、那个媒官怎么样了?”他边说边回想,好像已不大记得这个人。
“回陛下,那媒官去万年县裴少府处要了宴会杂役的名单,似乎追查出了一些眉目。”
“哦,这样厉害,果真是活户籍啊。”
“不过臣已在那之前处理掉了再往上的线索,应是查不到了。”
“查不到会猜嘛。”圣人连声音语气都带着活久了的人精味道。
是,的确会猜,最后全猜到他裴良春头上。裴良春这时心知肚明,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应也不应一声,直接将话题转去了南山身上:“据微臣多方查证,那位南姓媒官,身份似乎很有问题。”
“哦。”圣人轻应一声,说:“她是你弟弟的人,还是沈凤阁的人呢?”
裴良春觉得这问题似乎有些难答。因他怀疑南山即是朝歌,而朝歌之前算得上是裴渠带来的人,可朝歌离开之后又发生许多他暂时还探听不到的事,再然后好像又与沈凤阁很是亲近。所以判断她是谁的人,不是易事。
裴良春索性说:“臣认为这位南姓媒官是伪装了身份的李崇望孙女。”
“李崇望的孙女?”圣人忽沉吟了一下,过了不少时候才一本正经反问道:“那个孩子啊,不是早就死了吗?”
“李崇望当年参与诸王作乱,举家被诛,按说不可能留下活口,但据说那孩子活了下来。”
裴良春说完等着圣人的反应,可对方却只看看他,装了一副很好奇地模样等他继续说下去。
裴良春只好接着道:“裴少府当年从淮南回来时说从路上捡了一个逃荒的孩子,唤她朝歌,但——”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差不多,无非是,家里人包括裴晋安在内都认为朝歌根本不是什么灾荒中幸存下来的孩子,而极有可能是谋逆诸王家的某个幸存后代,为避免麻烦,这才暗中逼着裴渠将她送走。
圣人接口道:“但那孩子却是李崇望的孙女,你们裴府全家当年瞒了朕,是这个道理吗?”
裴良春这才惊觉自己挖了个大坑,且自己已经跳了进去。
圣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裴良春慌忙搁下棋罐后退跪地:“当年臣与父亲并不知此事,此事仅七弟一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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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部分出处:《全唐文》卷七四〇,刘宽夫:《汴州纠曹厅壁记》
☆、第38章 三八卒
裴良春几乎是屏息等着圣人发话,他今日也是狠狠赌了一局,可没想到圣人竟是将他往坑中再推了推,他差点就要跌在坑中爬不起来了。
心突突突跳着,圣人却一直沉默。裴良春看不到他的脸色,心如擂鼓只能更慌。圣人眸光凉凉地看看他,从他按在茵褥上的微微发抖的手看出了他的心虚,便再无兴趣留他继续下棋。
同样都是裴家人,裴晋安与裴渠都要比眼前这只走狗沉得住气。裴良春虽然看着狠毒,却是急功近利藏不住的人,这样的人当卒最合适,只要将他推过河,便让他拼尽全力厮杀即可。
可圣人这时候却也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裴良春,他将棋盘上所有棋子一颗颗悉数收进罐子内,让裴良春熬足了时间,这才发话道:“此事朕会详查,你就暂先退下吧。”
一句话好像是简单打发他走,但细究却又不是。
圣人听他提了此事,却不想听他解释是如何判定了南山的身份,而是打算自己去查,这其中区别便大了去。要知道裴良春在来之前便已准备好了一整套的说辞,且打算将沈凤阁“帮南山改头换面,替她伪装身份”这种事都说出来了,可眼下都是没了开口的机会。
于是他忐忑不安地“喏”了一声,头也不敢抬,悄无声息站起来,弓着腰小心翼翼退回去了。
圣人唇角略闪过一丝讥讽之意,拍拍手召来内侍,道:“让佳音回去歇着,明日暂不必来了。”
“喏。”内侍应声连忙赶去前面。李佳音站了两个多时辰,已是真要站不住,他遥遥听得内侍的脚步声,两眼一黑忽栽了过去。
所幸只是晒久了中暑,稍作诊治小家伙便又好了,但瞧着还是有些虚。因他不能在宫内过夜,趁时辰还早,内侍便急忙忙将他送出去。
出 了宫门往西穿过延喜门便是东宫,横街两边是极高的石墙,颇有些压迫和肃杀之感。李佳音悄悄往外探看,最后又将脑袋缩了回去。东宫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不是乐 园,倒更像一座监牢。沿着长长步道拾阶而上,最终就能接触到帝国权力的核心,而台基上那巍峨建筑,高出横街石墙一大截,远远看着,檐角似要戳破这傍晚时分 的天幕,硬生生划出一道血来。
权力的更替,好像总要见见血。会是谁的血呢?李佳音不知道。
这时辰的西京居民通常都很忙,巧妇生炊,路人赶着回家,小儿女等着吃饭,还有巡街的县尉在忙着给徒弟抓药。
药铺关得只剩了一扇小门,里面贸一看黑洞洞的。药僮点起了灯,火苗蹭蹭蹭旺起来,堂内还是不甚明朗。隔着黑油油的柜台,裴渠将药方递过去,道:“请尽快。”
他一转头,却瞧不见南山的身影,他连忙朝外走两步,叮嘱道:“不要走远。”
南山这时靠门站着,看街上路人急匆匆奔走,听街鼓咚咚,心中则掐算着时间。她算算已是来不及,便转过声朝里喊了一声,道:“老师明日再给我罢,我要先回去了,凤娘还等着我呢。”
她说完牵了马就要走,可还没来得及上马,就见裴渠从窄门里冲了出来。她一愣,裴渠已是控制住了她的缰绳,问她:“你讳疾忌医吗?”
南山摇摇头说:“没有,学生只是要回去了。”
她一脸无辜,裴渠便顿时没了脾气,但也不再进药铺,守着她一道在外等。
这阵子裴渠找人给她看病,南山总是推三阻四。今日好不容易劝服她去看了西京名医,拿了方子过来抓药,可她也总是心不在焉随时要走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得不生疑。
街鼓声又响了几声,南山竟不着急了。左右不能光明正大赶回去了,也没甚么好急,只是她今日并不怎么情愿翻墙。
药僮慢蹭蹭地终将药包送了出来,南山接过那药包道了谢,随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她在西京火红夕阳中飞奔,姿态竟像是所向披靡的无敌勇士。裴渠追在后头喊她慢一些免得撞到人,可她却如矫健骑兵般恣意骑得飞快。
风从两边掠过,还有些细小尘土,南山闭眼又迅速睁开,忽然勒住了缰绳。
坊卒们无情地锁上了坊门,哎,就差了一步。
她调转马头,裴渠也是跑到了她面前。两只马靠得近了,彼此耳鬓厮磨,马上的师生二人却在暮色中对峙着。
南山忽然翻身下马,和颜悦色道:“老师带着马去住邸店吧,我等天黑了就会想办法出去的。”
“先吃饭。”裴渠迂回地拒绝了她这个提议。虽然他知道她身手非凡,但翻来翻求万一被抓住可不是好玩的。
南山肚子早已空了,想着在坊中寻个食铺填饱肚子天也刚好黑下来,遂答应了。两人各自牵了马正要走时,坊门口却忽有了动静。回头一看,坊卒正着急忙慌地开门。南山一眼就瞧出了缓缓驶进来的那辆拥有特权的马车,正是归袁太师所有。
袁太师这时从坊卒手中收回金鱼袋,也恰好从小窗瞥见了裴渠师徒。
老家伙微笑着撩开车帘子,同裴渠道:“云起回不去了吧?”
裴渠道:“回太师,晚辈没算好时辰,的确是回不去了。”
袁太师和蔼地邀请道:“去老夫府上坐坐?”
裴渠看看身边的南山。
袁太师心领神会:“南媒官也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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