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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 (赵熙之)


只没想到……
徐九郎将乌梅饮喝完,有些闷闷不乐。
徐妙文嚷道:“你和她打架居然打不过!”徐妙文觉得天都要塌了,徐九郎功夫一流,南山竟连他都打得过,简直不是小禽兽,而是老禽兽!
“哦,忘了告诉你,我还用了暗器,结果暗器还被她给顺走了,最后我自己反倒是中了招。”
“你真是玩物丧志啊,瞧瞧这点出息,连个、连个这样的人都打不过。”
徐九郎懒懒抬眸看他哥哥一眼:“不是你要让我查探她虚实吗?若对方太厉害,打不过也正常啊。”他玩着手里的空碗,又说:“她能飞檐走壁,且耳朵眼睛本事一流,出手也相当之快。只是她招招偏巧,以奇制胜,只击要害,十分邪门。”
他强调了“邪门”二字,言语中好像有点鄙视南山的功夫出身——师门一定是歪门邪道,令人不齿。
徐妙文这时微微眯了眼睛,他问:“你可有机会问她为何这般厉害?”
“说是为了自保。”徐九郎素来身手好过脑子,南山说了一堆,他就记住这一句。
一介孤女想要自保,哪里需要这么厉害的本事?且学的还是歪门邪路的功夫。
徐妙文顿时觉得这局棋,似乎越发的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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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裴渠在小案对面已坐了有一阵子,他看南山画坊里俯瞰图看得略有些走神。南山忽停了笔,裴渠回过神,自袖袋里摸出一卷纸出来递给她。
南山接过来展开一瞧,竟是长安县其中几个坊的布局图,只有建筑和方位,没有任何标注。裴渠道:“这几日我白天巡完街,回去便画了下来,想着有空找你填一填便好,却没想你……”裴渠看着她正在干的活,止住了话。
两个人心有灵犀到这地步,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盲画坊里图,补注,非禽兽不能为之。如今恰好一大一小禽兽,能将这游戏玩得游刃有余,且彼此都深知这其中微妙的乐趣,实在是怪哉。
南山道:“我不是白为老师画的,家里的米快要吃完了,我不想吃减价的太仓米。”
“老师给你买米。”
南山点点头。
她又低下头去继续画,但忽然又停了笔。她骤然想到今日被袭一事,这件事会是谁做的呢?裴良春的人吗?但似乎又不像。难道……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却只见他正专注在看案上图纸。
裴君,会怀疑她吗?
南山忽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她有些害怕,害怕想到以前的自己。可与裴渠在一起,她却总忍不住地想到多少年之前,那个像惊弓之鸟一样跟在他身边的自己。
她上身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缩,放轻松地岔开话题:“老师总到我这里来借宿,邻里会说闲话的。”
“什么闲话?”裴渠没有抬头,还在看图纸。
“譬如说……”她琢磨了一下措辞,转而又道:“学生虽是在外整日抛头露脸的媒官,但毕竟还是待嫁之身,有些风言风雨传出去总归不大好。”她似乎有点想推他远一些。
“哦,你也是打算嫁人的吗?”裴渠淡淡地说着,缓缓抬起了头。
南山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她抿了抿唇。
“那你可以考虑嫁给我。”


☆、第30章
南山的心跳仿佛漏掉一拍,她整个人僵了僵,可裴渠看着她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轻轻松松挖了坑,等着南山往里跳,见南山踏进去一只脚,竟有些心急地朝坑里填了一大铲子土,以至于吓得南山连忙跳了出来。
裴渠平日里并不会这般行事。他是挖坑界的高手,非常沉得住气,今日这样简直反常。南山的反应让他迅速做了反思,认为自己的确是太着急了。
但 他的着急并非没有理由,接连几件事让他认为南山像株弱苗,似乎随时会被袭倒,他很想给她挡挡风,好像这样就能保她无虞,但他此刻觉得自己有些天真,南山已 不再是那个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小女孩子,她如今明朗、健谈,甚至功夫了得,脑子里藏了浩瀚的秘密,心也套了一层一层的壳,简直辨不清其真正的模样。
不过,裴君即便做了冒失的事也丝毫不会慌乱,他最爱见招拆招,于是顺理成章道:“不想嫁给我吗?为师倒觉得这是一件可以双赢的事。”
他这语气分明像公事公办谈条件,南山亦迅速平复了情绪,在等他下文。
“我并没有出家或修道的打算,所以这半年内必然要定下婚事。若你嫁给我,便不必再为我的婚事奔波,我也不必再相看其他人。而对于你——”
“老师觉得我到了适婚的年纪,也在配婚令的约束之下,所以也得为自己物色郎君。既然这样,倒不如吃了老师这株窝边草,一来省事,二来……二来是为了什么呢?我与老师很熟吗?”
南山打断了他,又接着道:“老师那日曾问我,明不明白男女婚姻的要义。那么,老师自己明白吗?”
裴渠竟被她问闷住,干巴巴回了一句:“不知道。”
南山摊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所以不能稀里糊涂嫁给老师。何况,老师为何笃定这对我来说是一桩便利省心之事呢?老师觉得我眼下茫茫然,在择偶一事上,没有目标吗?”
裴渠被拆得连最后一个台阶都丧失了,却还是分外沉着冷静,问:“有吗?”
南山脸上笑意不减,放出了反问界的大招:“没有吗?”
裴渠想了想,没有接招。
于是南山分外平静地低下头,手稳稳按住尺子,好像也按住了她那颗心,沉住气继续往下画。
裴渠自袖兜里摸了一只桃子放到她面前。南山看看那只桃子,又抬头看他。裴渠道:“为师九年前种的桃树,今年早早地结了果子。”
南山将纷杂记忆全往后推,隐约记起一株幼小的桃树苗。那时她似乎还问过桃树种下去要多久方能结果,得来的回答是“很快的”。
没想到这“很快”竟是要九年时间,所以那必然是一株劣等桃苗。不过,眼前这只桃子倒还长得像模像样,虽没有完全熟,但是个模样周正的桃子。
南山拿过那只桃子仔细端详,说:“可以吃吗?”
“可以。”
于是她咬了一口,努力嚼了嚼,想要尝出一点味道来,但除了生脆口感,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她又吃了几口,便再吃不下,放下桃子,继续画她的坊里图。
裴渠看她搁在一旁啃了一半的桃子,拿过来很节制地擦了擦,吃完了剩下半个。
南山觉得裴君真是太嘴馋又太小气了,有就多带几个嘛。抢她已经吃过的,吃之前还要嫌弃地擦擦,气量小的实在令人有些不爽。
两人大有对着这满案图纸过一夜的想法,谁也不去睡觉,好像比谁扛的时间长。至后半夜,南山的记忆力似乎有点受到干扰,便咬了笔杆子闭目回想。
她想了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直到脑子里团满糨糊,晕晕沉沉晕晕沉沉,她才彻底放弃了思考的能力,竟是坐着睡着了。
梦境黑甜,南山睡得很沉。裴渠观察她很久,并不能确定她是真睡还是假寐,遂小心翼翼伸过手去,在她面前来回摆了几十次。
南山对此试探毫无反应,裴渠这才收回手,将那些已经画好的图纸整理好,又将案上放得乱七八糟的文具收拾完毕,这才重新坐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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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朝歌,她还是个乳臭未干身量小小的可怜孩子,身上全是血液和人肉*的气味,朱红上襦白裙子,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眉目也被发黑的血迹遮住,只能隐约辨出五官。
他将她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因感受到那细薄皮肤下微热的求生讯息,才动了恻隐心,冒险将她带上了路。她昏迷醒来后第一次睁眼,那眼窝里黑漆漆的大瞳仁看着甚至有些吓人。
尽管还只是个小孩子,却好像通晓一切,默不做声地接受了扑面而来的现实,成了一个毫无生气只有一双空洞眼睛的人偶。
从此,裴渠吃饭她便跟着吃饭,裴渠走路她就跟着走,寸步不离,像只可怜雏鸟。一路上战火刚平,到处乱糟糟,失怙孤女跟着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求存,能让她撑下来的只有母亲留给她的一句“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她不信任何人,除了裴渠。她小小年纪便识得人心偏向,她知道深更半夜还在尸堆里徒劳翻找的裴渠,不该是坏人。
将抵长安的前一晚,月亮已移上中天,她坐在客舍廊下捧着一本书,说了她离开淮南后的第一句话。她对裴渠说:“这册书,是我娘亲自抄给我的。书上面的血,是我娘亲的。”
她手中捧着的那本书被血浸被压皱,已是不堪翻阅。只书皮上仍能辨出,书名叫作“洛阳伽蓝记”。
她又说:“我娘让我好好活下去,谢谢你带我出来。”说着她唇角上弯,给了他一个笑脸。
那笑容有不合年纪的空洞,好像是为了对付茫然未来和这复杂人世的见面礼,生涩,却又管用。
在长安的日子很长,却也很短暂。
他该料到,两京其实没有一处地方能够容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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