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一头雾水,看着自己花五十两银子买的黄膘马,再看看萧绝胯下那匹神骏非凡的乌锥,颇为疑惑地道:“莫非,嫌我的马太差,给他丢脸了?”
杜谦早早派了小厮在胡同口守着,轿子刚进胡同,就飞奔了回来送信,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一路。杜蘅在漫天的白雾和满地红碎纸屑中,回到了杜府。
杜谦亲自在大门口相迎,却见萧绝正弯腰扶着杜蘅下车。
殷勤周到的样子,看得杜谦直发愣。
不管怎样,杜蘅受宠于他总归是件大好事,遂含笑上前:“世子爷,路上辛苦了。”
穆王府到柳树胡同,不过二条街,能有多辛苦?
萧绝拱了拱手:“岳父大人。”
“外面日头大,快,到屋里坐。”杜谦殷勤地道。
杜仲嘴角一抽,赶紧垂下头去。
又不是纸糊的,这么一会功夫,还怕晒化了不成?
萧绝大大方方地携了杜蘅的手,道:“好。”
杜蘅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抽手,被萧绝握紧了,哪里抽得动分毫?
她又惊又羞,压低了声音喝道:“放手啊!”
萧绝笑了笑,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拖着她往前走。
杜仲看得直抽冷气,却见紫苏几个神情坦然,仿佛他这样做再自然不过,不拉着手反而不正常,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看来,京都小霸王盛宠杜家二小姐的传言,并不是全无根据。
杜谦轻咳一声,自动忽视他明显不合规矩的行为,亲自在前头引路,将他们带进了花厅。
杜家的亲眷都已候在花厅里,见他们一行人过来,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杜蘅紧张得直冒汗。
幸亏萧绝还算有分寸,在进入院子时就放开了她的手,若无其事地与人见礼。
杜蘅定了定神,低眉敛目地站在他身后。
很快厮见完毕,杜谦便领了二人去祠堂,给祖宗牌位磕头上香,禀告了祖先。
杜蘅看着顾氏的灵位,默默地红了眼眶。
萧绝小声道:“别难过了,岳母在天有灵,看到你嫁得如意郎君,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杜蘅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嗔道:“没羞!你算什么如意郎君?”
萧绝把胸脯一拍,道:“若连我都不算,那天底下就再没有如意郎君了!”
其大言不惭的程度,连杜谦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重新回到花厅,正式开始认亲。
各人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因萧绝身世显赫,就算倾家荡产地挖空心思寻来的奇珍异宝在他面前也显不出珍贵,这种场合,送土仪明显不合时宜。偏偏他又是个武官,大喜的日子,送些刀枪剑戟的又不吉利。是以,经商定之后,统一选择给一百两的封红。
能被选中代表族人入京来喝喜酒的,多少都有些家底。
可也只是比别人多出几十亩地,一百两银子,几乎已是全家一年的嚼用。
路上舟车劳顿,已经花费了不少,现在又拿出这么一大笔钱,都有些肉痛。
因为这意味着,下一年全家都得勒紧了裤腰带了。
可谁让杜家的姻亲是穆王府呢?
再少,无论如何拿不出手了!
萧绝笑眯眯地接了,交给魅影捧着。
送给杜蘅的礼物就简单多了,无非是头面首饰,不必多贵重,只求个样式新奇,喻意吉祥,能讨个好彩头就成。
见完了长辈,接下来就是同辈和晚辈了。
杜松跟杜仲同年,只比杜仲大上几个月,由当归和柴胡扶着。
萧绝冲他揖了一礼,唤了声“大哥。”
杜谦本还提着一颗心,担心他自恃身份,二则他的年纪本来就比杜松和杜仲两个大上几岁,本身就有点尴尬,怕他不肯按杜蘅的年纪论序。
这时听他唤了声“大哥”登时喜不自禁,越看萧绝越觉得顺眼,觉得这回这个女婿总算没有选错人,心里美滋滋的。
杜松正纠结着不知该唤他一声:“世子爷”还是“妹夫”。
萧绝的封红已经递了过来。
“多谢世子爷。”当归代为接了,捏了捏,薄薄的一片,知道放的是银票。
杜松的神情便有些僵硬。
他虽比萧绝小,却是杜蘅的兄长,按说应该给萧绝见面礼的,却反过来收了他的封红。
萧绝不再理会他,走到了杜仲的跟前。
杜仲经过几个回合,已经跟萧绝混熟了,摸清了他的脾性,知道这个时候唤他“妹夫”绝对比叫“世子爷”更能讨他欢心。
笑嘻嘻地冲他拱了拱手:“妹夫,恭喜恭喜。”
手掌向上,往前一伸:“按说你要叫我一声二哥,可一来你年纪比我大,二者你在金吾卫当差有俸银拿,不象我读书人两袖清风。说不得,还要妹夫给我这穷哥哥些见面礼。”
一席风趣幽默,说得满屋子人哄堂大笑,气氛也跟着松快了起来。
萧绝眉花眼笑,拱手回礼,高高兴兴地唤了声:“二哥。”
除去一本前朝绝版孤本《论语》,一盒徽墨,十刀澄心纸,一只玉笔洗,另外再加了个封红。
杜仲喜出望外,抱着一堆见面礼,笑得合不拢嘴:“发财了,发财了!”
许氏实在看不下去,涨红了脸啐道:“瞧你!一副没出息的样,也不怕姑爷笑话!”
杜仲也不恼,只一径嘿嘿地傻笑。
别的且不提,单只这本《论语》已是价值千金!有钱都买不到呢!
杜松看不到,低了头小声问当归,见面礼是什么,怎么仲哥这么高兴?
当归小心翼翼地说了。
杜松听了,半天没有作声,心里油煎似地翻滚着。
他是读书人,自然明白这份礼物的珍贵处。
又想着,若不是瞎了眼睛,只怕不止中了秀才,说不定连举人都已中了,只等明春殿试,哪里轮得到杜仲如此大出风头?
再一想,正是拜杜蘅所赐,他才瞎了双眼,以至折戟沉沙,硬生生地断了前程,毁了一生。
心头恨意层层涌起,紧紧地咬着牙关,脸上神情已近狠戾。
当归瞧得胆颤心惊,生怕给人瞧了出来。
好在这时众人的视线都被萧绝引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杜修见杜仲得了一大堆见面礼,生怕大哥再多说几句好话,轮到自己时什么都没有了。
急得不得了,跳着脚嚷:“姐夫,姐夫,还有我呢!”
萧绝笑着摸摸他的头,蹲下去把他抱在怀里:“有,都有!呶,给你。”
修哥儿收了两个封红,一个劲嚷:“才两个,姐夫好小气!最起码给十个才行!”
“好,”萧绝不以为杵,笑道:“十个就十个。”
果然又塞了几个封红到他手里。
小家伙抓了一大把封红,却仍不甘心,歪着小脑袋,嘟着嘴道:“姐夫偏心!大哥得了一堆宝贝,我却只有封红。别忘了,我也在学堂念书呢!”
许氏脸似火烧,叱道:“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今日怎么了?两个儿子,一个接一个地出乖露丑,全不让她省心!
萧绝哈哈大笑:“没忘,怎么敢忘了咱们的修哥呢?”
怀里一掏,变戏法似地摸出一样鸡蛋大小东西往他手里一塞:“拿去玩吧。”
杜修不识货,瘪着嘴道:“姐夫好小气,拿块破石头就想打发我!”
许氏虽不知其价值,想着萧绝既然随身带着,必然不是凡品,很不好意思地道:“让世子爷破费了~”
杜谦却看出那是块田黄石,肌理细密,温润可爱,按着石头的形状雕了个弥勒佛,形态逼真,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绝对不会比送给杜仲的那本绝版《论语》便宜。
吓了一跳,连道:“修哥儿还小,哪用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杜诚越发不好意思,搓着手连连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萧绝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件玩意,有什么使不得。”
许氏小心翼翼地从杜修手里把田黄石接过来:“娘给你收着,仔细摔碎了!”
杜修却不管这些,不依不绕地追问:“姐夫,追风应该生了吧?你答应送我一匹小马,是不是忘了?”
杜蘅极为诧异,忍不住扫了萧绝一眼。
萧家以军功立世,家里自然少不了好马。
萧绝每次出门,骑的并不是同一匹马,就连杜蘅都不知道他的那些马到底叫什么名。
杜修不仅清楚,还知道它什么时候下崽!
“姐夫啥时骗过你?”萧绝颇为好笑,捏捏他肥嘟嘟的脸蛋,笑道:“这不还没满月呢吗?等再养几个月,让马夫驯好了,配了鞍给你送过来就是。”
“真的?”杜修眼睛一亮:“谢谢姐夫!”
这下,众人都心里有数了。
怪不得,杜修那声“姐夫”叫得这么清脆自然,想必这两个人私底下早就混得极熟了!
一众亲戚都羡慕不已。
不过是堂兄弟,就能沾这么大的光,杜谦今后得的好处更加数之不尽了。这么一想,望着杜谦的目光就越发的热切了。
各人都在心里盘算,要好好地跟杜谦拉拉关系,如果能巴结上这位新姑爷,那就更好了!也不枉千里迢迢来一趟临安城。
接下来是杜芙几姐妹和几个远道来的族中的子侄辈孩子,依序给萧绝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