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眼不花,从来就不相信顾洐之的外孙,会是天真单纯,毫无心机之人。
正如他从不相信,顾洐之真的清白无辜,无谋反之心轹。
无论是身为穆王府的主人,还是做为一个父亲,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一条不归路,给整个萧氏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然,知子莫如父。
萧绝天赋聪颖,心智出众,看似圆滑融通,很好相处,实则性情乖戾,绝决激烈酰。
加上他少小离家,十三岁即独挡一面,遇事全靠自己,无人相商。因此习惯了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后又掌了神机营,更是养成了果敢坚决,独断专行的性子。
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初尝情事,有了心上人便不管不顾一头栽进去。
这时候,如果硬要跟他对着干,强行阻止他们来往,断了他的念头,不但毫无作用,反而会激发他的逆反心理,坚定立场,一意孤行。
他曾经傲然地说过一句话:“只要是我认准的路,纵然前面是悬崖峭壁,也要一条道走到底!”
他就象一匹无疆的野马,向往天地自由,不屑一切束缚。
是以,当萧绝宣布以娶杜蘅为条件认祖归宗时,他才没有激烈地反对。
然而,他的沉默并不象萧昆认为的那样,不反对就是同意。
治理水患,宜疏不宜堵,感情亦然。
他是元帅,不是村夫莽汉。
对待少年人的情事,只能慢慢加以引导,而不是一味地训斥责骂。
他戎马一生,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回,获得无数胜利和荣誉,靠的不是心存侥幸,更不是血气之勇。
父子之间的分歧,实际就是一场心战。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有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正确地分析敌我态势,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待时而动,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一翻权衡之后,他决定避开年轻气盛的萧绝,找上相对弱小的杜蘅。
通过进一步的接触,更全面地了解杜蘅这个人。找出她的弱点,轻松击溃,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按捺着性子,听她装腔做势地唱了半天的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绝儿许了你什么好处?”他一出手,就是杀招,且直奔要害。
杜蘅一愣,眼里一堆问号:“呃????”
“王爷!”萧昆吃惊地瞪大了眼。
糟糕!世子爷千叮万嘱,在二小姐面前千万谨言慎行,绝对不可泄漏他的身份,否则格杀勿论!
萧乾完全不信萧绝那套“阿蘅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论。
没有把握,她会退了夏家的婚?而且还是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风雨!
这分明,就是在以退为进,堵绝儿的退路,为嫁入萧家造势。
偏那个傻小子还真以为她对他有情,乐得找不着北!
他要是让她如了意,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别做梦了!”萧乾直截了当地道:“本王明确告诉你,我绝不会允许你进萧家的大门,他给你的一切允诺都是空谈。”
杜蘅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紫苏,你听明白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紫苏看一眼萧昆,不是很有把握地猜测:“王爷大概是怀疑你私下收了萧管家的重金做诊金吧,是不是?”
萧昆额上倏地一下冒出一层细汗。
二小姐看来毫不知情,若是迁怒世子爷,事情就兜不住了!
刚刚才有所缓和的父子关系,岂不是会面临再次破裂的危险?
“哼!”萧乾冷哼,懒得跟她兜圈子。
既然她想装疯卖傻,那他就直接把窗纸捅破。
“萧绝就是石南,他是本王失散了近二十年的亲骨肉,是穆王府的世子爷。”
说得这么清楚,总不能再说不知道了吧?
看她还能怎么装!
紫苏还没回过神,堆一脸恭维的笑:“恭喜王爷骨肉团圆。萧绝~不愧是世子爷,名字也这么霸气……”
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张大了嘴巴,傻在当场:“啊~”
杜蘅正低了头,心不在焉地拨着水面上的浮沫,闻言神情一凝,笑容僵在脸上。
纤手微颤,杯盖与杯沿相撞,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却尖利之极,直刺入心。
“二小姐不会说不认识绝儿吧?”萧乾双目如电,目光如鹰地盯着她。
他就知道,绝儿一定早就把身份透露给她。
否则,以她的年纪,不吓得跳起来才怪,哪可能表现得如此镇定?
小小年纪,城府如此之深!
怪不得绝儿会栽在她手里。
杜蘅定了定神,勉强稳定了情绪,这才缓缓抬眸,冷静地道:“我与石少东的确相熟,却不知他原来是令郎,失敬。”
原来石南是萧家的嫡子,穆王府的世子爷?
怪不得,他在夏风面前行事如此嚣张,原来是有恃无恐!
萧乾冷眼瞧着她,心中鄙夷更盛。
倘若她直接承认,并以此要胁,与他谈条件,或许还会高看她一眼——起码,她懂得审时度势,知道如何替自己争取利益。
可惜,她却选了最蠢的法子——死撑到底,拒不认帐!
“本王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萧乾面上含着笑,态度也甚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如刀:“你二人两情相悦,既是绝儿自己看中的人,你想嫁入王府,也不是不可以。但,绝儿的身份摆在那里,你只能为婢为妾。正妃之位,绝无可能!”
紫苏气得七窍生烟,很想不顾一切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呸!世子爷身份尊贵,小姐的身份难道又比谁低贱了不成?
你穆王府的世子爷身份再尊贵,还能比得过皇子皇孙?
皇上都不曾嫌弃小姐的出身,穆王府再位高权重,还能越过皇上去?
小姐连燕王妃都当得了,区区一个穆王府的世子妃算得了什么?
可是,她不能!
对方是穆王,手握生杀大权,伸根指头就能要了小姐的命。
所以,她只能死命地捏着拳头,眼睛红得象要滴出血来!
杜蘅笑了。
樱唇微微向上牵出一个迷人的弧度,明明是笑着,给人的感觉却极冷,带着几分冷凝的讥刺。
“原来,王爷今天不是来扶脉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萧昆老脸一红,大为尴尬。
冤枉,他可是诚心诚意来求医的。
“问罪倒不至于。”萧乾望着她微微一笑:“本王早听说二小姐聪慧过人,腹有锦绣,最是识大体,懂进退。特地来提醒一句,莫要信错了人,误了自己的终身。”
萧昆心一颤,下意识地把杜蘅写的几张食谱及药方,往袖笼里再塞进去一些。
生怕杜蘅羞恼成怒,向他讨要。
杜蘅忍住了气,淡淡道:“不敢当王爷谬赞,亦多谢王爷提醒。不过,我高堂健在,终身自然有长辈做主,轮不到王爷操心!”
萧乾微微一笑,眼神凌厉,满满的全是讽刺:“二小姐若是真把杜谦当父亲敬着,又怎会擅做主张,退了平昌侯府的婚事?”
杜蘅气极反笑:“王爷,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
萧乾眸光一冷,寒意森森:“只要二小姐答应不再纠缠绝儿,本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紫苏再也忍不住,忿忿反驳:“你含血喷人!明明是世子爷苦苦纠缠我们小姐!”
“放肆!”萧昆岂容她待自家主子如此无礼?当即脸一沉,喝道:“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若王爷担心我会嫁入萧家,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杜蘅懒得跟他浪费唇舌,冷声道:“但是,有件事希望你搞清楚。”
“你说。”萧乾含笑,慷慨爽快中难掩讥刺嘲讽。
面上装得再清高,关键时刻还是得现原形。
这不,负隅顽抗不成,开始提条件了。
“我不嫁,”杜蘅冷冷看着他,语调平缓,却异常清晰:“是因为我不愿意,而不是王爷不允许!”
“你!”萧乾气得胡子直翘。
萧昆大吃一惊,抬眸飞快地睃了她一眼。
她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面前坐着的是谁,竟敢口出狂言!
若不是这样倔傲的性子,骄狂的个性,又怎能让世子爷对她赞不绝口,念念不忘?
杜蘅却理也不理,端起了茶杯。
紫苏立刻高声喝道:“送客!”
萧昆无奈,只得抱了萧乾入轿,暗中庆幸,不管怎样,二小姐没有索回药方,此行总算不是毫无收获。
萧乾的暖轿抬出杜家大门的时候,平昌侯府的听风轩里依旧是一片寂静。
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下,并排躺着两个年轻的男女。
他们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交颈而卧,姿态缠绵。
“水~”男子嘶哑的低吟。
女子受惊,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夏风从被子里伸出手,在炕边胡乱地摸索。
顺滑的发丝从指间穿梭而过,他无意识地挑起一络在指间反复勾弄……半晌,终于意识到指间缠绕的是什么。
他微微一愣,缓缓睁开眼睛。
当头顶雕花彩绘的承尘出现在视线中,仍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在哪?
下一秒,一缕温热的鼻息喷在颈间,引得他心神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