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权倾朝野,在素妍的那番话后,却是一声晴天响雷。这些年,他过得太顺了,顺得忘了江家也许会有危机。这个危机不是来自于某个朝臣,也不是来自于某一个得势的皇子,而是面临着改朝换帝的暗潮。没有万岁的皇帝,一朝君子一朝臣,他也该为江家的将来打算几分。
江舜诚意味深长地道:“不想卷入储君之争,怕我江家已是不能。”
夜风轻拂,能听到风匆匆来去的声响。
父子无语,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在这漫漫长夜里,隐着一份担忧。
忧浓如雾,沉重似山,压在江书鸿的心上,也同样笼罩在素妍的脑海里。
进入盛夏三伏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夜浓如墨,黑得看不清丈许外的景物。
白芳提着灯笼,行走缓慢。
素妍跟随其后:“白芳,要下雨了,你走快些,怕是晚了,就要淋雨。”
狂风大作,直吹得衣衫翻飞,也吹乱了素妍的长发,她放缓步履,吐了口气,只见白芳手中的灯笼在狂舞摇摆着。
素妍压下裙摆,复又吹起,索性将裙摆提在手里,“快走吧,很快就要下雨了。”
一道闪电划过,素妍抬头时,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两个人,正是她的江书麒、江书麟兄弟俩,他们正低声地说着什么。紧接着,一声“轰隆隆”破天巨响,风停雨至,豆大的雨点击落下来。
素妍来不及细想,往凉亭快奔而去。
又是一声响雷,震天大吼,素妍捂住自己的耳朵,天地间电闪雷鸣交杂而至,倾盆大雨哗啦啦而下。
之前的闷热,此刻尽皆消散。
不知何时,老六江书麟已将素妍揽入怀中,低低地安慰道:“小妹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只是闪电、打雷……”
她紧紧地偎依在江书麟的怀里,仿佛要把自己藏起来一般。
雨越下越大,雷声止了。
素妍离开江书麟的怀抱,看着两位哥哥:“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在花园里做什么?”
兄弟俩交换眼神,江书麒笑道:“听说最近一个多月,父亲与大人们在书房议事,也让你在旁。”
这事早已不是秘密。
大书房是什么地方,便是传字辈的孙子都不得入内,江家的太太、奶奶们也从未进过。单单对素妍是个例外,江书麒颇是羡慕,江书麟则是想打探点什么消息。
素妍笑容甜美:“五哥想说什么?”
江书麟双手负后,天地间织成雨幕,哗哗的雨水声淹没了平时的喧哗,大地也一片静谧,接受着雨水的清洗。“豫地遭受天灾,到皇城的难民越来越多。咱们家开了两处粥棚,可还是粥少人多,杯水车薪。”
素妍明白了,自己的两位哥哥定是忧心灾民。“你们放心,相信皇上会尽快赈济灾民。”
江书麟面露难色,过了良久,才问道:“小妹,听说上回你问父亲什么是奸臣?”
素妍沉吟片刻,能让他们不安的,一方面是近来灾民的事,还有可能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话。“六哥何以有此一问。”
江书麒带着探究地审视着,借着盈盈的灯光,素妍不过是个小女孩,可说话的时候,依然是一个大人模样。
江书麟忧色难掩,道:“奸臣者,祸国殃民、中饱私囊、贪图权势,损人利己。”
素妍明白了江书麟,他在皇城书院读书,只怕也听到一些不好的言论,内心亦是挣扎、痛苦的。
江书麟的神色里掠过异样,是茫然与疑惑。“父亲拿出积蓄开设粥棚,母亲和大嫂也变卖了心爱的首饰,令人采买粮食。”
这样的所为,会是奸臣做的么?也许,只是这一件事上,不足以看出父亲的改变,但总比没有改变的好。
“五哥、六哥,父亲、母亲开设粥棚,不是为了搏什么善名,仅仅是疼惜受灾的百姓食不裹腹。就在今日上午,三嫂不是还派人从药铺里买了好多草药,为百姓们熬煮解暑凉茶。”
虽然他们没有明言,可素妍从他们的迟疑里瞧出来了,定是他们在外面听说了什么,故而才会怀疑自己的父亲,也许已经有书院的学子怒骂江舜诚乃是奸相。
即便素妍深知父亲的所为,但在两位哥哥的面前,他还是会为父亲掩饰一二。她相信在朝为官,没有一个人是绝对清白的,各人做的好事、坏事有所不同。
江书麟心情舒坦,面露笑意地看着素妍:“你常在父母跟前,要替我多多尽孝,也要多哄他们高兴。”
“六哥说的什么话,他们也是我的爹娘。”素妍突然觉得江书麟今儿的话有些奇怪,“咦,上回你们不是说要拜朱先生为师么,后来怎样了?”
江书麒面露憾色,“我们书院几乎所有的学子都去试过了,皆失败了。”
皇城两大书院,云集了天下最优秀的学子,大家都失败了,难道这朱武的眼光当真高得离谱。
呆在深闺,少听外面的趣闻轶事,素妍急切地道:“与我细说吧。”
江书麟道:“让五哥与你说。”
江书麒坐到石桌前,道:“我和你六哥去的时候,朱宅大门前已围了一大群人。朱宅门口挂了一对空白的联额。”
“是要大家写出绝世对联用的?”
否则,挂联额做甚?
难不成是要人写出绝世好对联?
“那是用两块木头做的,又用白漆涂抹过,勾画了一个黑色漆框。也曾有人在上面写对联,可写上去之后,立马就被朱家的下人提水给冲洗了,如此有二十多人试过,再无人往上写对联,众人猜想,许是朱先生另有深意。出过几副绝对,依旧不合朱先生的心意。不是说对联不好,便是说书法太差,朱先生总能挑出不是来。”
素妍道:“也许这匾额就不是为了书写对联用的?”
江书麟莞尔一笑,清俊无双的面容显得异常动人。
素妍的几个哥哥们若说容貌,就数老三江书鹏长得最为俊美,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其他几位哥哥亦是风姿不俗,优雅得体,虽无十分的俊朗,亦有六七分的清秀端方,有个年轻时英俊闻名的爹,还有一个号称晋阳第一美人的娘,生出的孩子自是不差。
☆、030六爷的心
江书麟赞道:“小妹真是玲珑心思。”
没人知晓朱武到底是怎么想的,挂着一对空白联匾在门前,又不让人往上写东西,猜不出来,可空白联匾就似在等待绝世好对。
江书麒道:“回府前,我们听人说有一个少年前去拜见朱先生,到了朱宅门前,直接将那对匾额给砸了。未想得朱先生相见,先与朱先生在园中比武,再是斗对子,颇得朱先生欢欣,已收入门为弟子。”
江书麟道:“第一关比武,据说他与朱先生的武功不相上下。第二关斗对子,也是应对得绝佳。只是这第三关,比的是什么?至今也无人知道。朱先生只对外言,他已收得一得意门生。”
素妍在忆海里翻滚心事,道:“朱先生没有对外道出他的姓名。”
“这少年自称琅琊,人称‘琅琊公子’。长甚模样,无人知晓。”
琅琊,美玉也。
这令素妍忆及曹玉臻来,他也是一个如美玉般的男子。容貌如美玉,心肠毒如蝎,既不爱她,大可当面拒绝她的情意,娶她,又虐待她,甚至是利用她。真真是天底下最无情、最残忍的人。
不,曹玉臻并不会武功,不会是琅琊公子。
这个神秘的少年,到底是谁?
素妍沉吟道:“这第三关,他们比试的到底是什么?”
江书麟道:“许多人也曾如此相问朱先生,他笑而不语,只说答应琅琊公子不可对外讲出比试细节。比的是什么,无人知晓。但大家猜测,前两关他与朱先生各有输赢,但这第三关定是琅琊赢了,而且朱先生是输得心悦诚服。”
素妍觉得,这事儿还挺有意思。
“听你们一说,我都想去一试了。”
江书麒微愣,只片刻,便笑道:“小妹真会说笑,不要说过关是何等艰难,就算朱宅的下人刁难,也够人应付了。”
素妍只觉甚是有趣,“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夜雨渐小,从倾盆大雨化成了雨滴,声声击落在花园的草木上、凉亭的屋顶上,像一首欢快的夜曲。
“小姐,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得月阁了。”
“白芳,你回去替我取件斗篷来。今儿来得好兴致,我要与哥哥秉烛夜话。”
虽是个小女娃,却说得豪情满怀。
江书麒道:“你且回去,明儿一早,爹爹还要考验我们功课,可不容懈怠。”
素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知她的父亲是如何打算的,难不成五个儿子,个个都人入朝为官不成。其实有上那么一位、两位是白身倒也不错,不用卷入这尔虞我诈的官场之中。“五哥,我想与六哥说说话。”
江书麒取了一只亭上的灯笼,沿着小径离去。
凉亭里,就剩下兄妹二人。
素妍提起桌上盛有凉茶的瓷壶,倒了盏茶,递到江书麟面前:“自上次沙梅会以来,六哥似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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