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没了娘亲,当日在河滩边上瞧见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她跑过去一瞧,对林妙妙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狼狈成那样,也依然好看的人。
这种好看不是指的长相,而是感觉,很舒服。
桃子咬着唇,不肯松手。
林妙妙揉揉她的发顶,目光落在侧屋的矮榻上,笑了笑:“倘若此刻是我躺在那里,也是希望有人能看看我的。”
她抽出衣角,屋中厨房倒了杯水,径直进了屋子。
屋里稍显昏暗,没有风,即便屋顶上破了脸盆大的洞口也令人有些憋闷,小孩晶亮的目光定定的瞧着林妙妙,她坐在榻边,轻扯了扯外头随意披着的被褥,给孩子通通气,小孩手指伸了伸,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
林妙妙背对着门口,手中翻出一颗黄豆大的绿珠,乐侍卫喝下绿液能愈合伤口,可对于疫症,林妙妙并不确定,她只能姑且一试。这世上的人的确复杂,可小孩子还未长大,有生存下去的权力。
她有本事一救,也算是给自己积了份功德。
这么想着,林妙妙舀了小半勺绿液,先给小孩润了润唇,而后小心的喂入她口中,婴孩眼睛转了转,小嘴开开合合,似乎在品尝味道,随后她张开小嘴,做出吧唧吧唧吸奶的动作,林妙妙瞧着可爱,见她不曾抗拒,便再次喂给她小半勺……
澧城的如意坊外,林远桥和林铁牛相对而立,抄着手缠在大街上,两人均是眉头紧皱,面色有些发黑。
“怎么办?二叔叫咱们赶快回去?”林远桥叹了口气。
“可是六弟不乐意走啊,非要等她闺女,咱们帮他找,问他闺女在哪又不肯说,别是发达起来,好日子过惯了就不愿回去了吧?”林铁牛挠挠头,“关键是腿长他身上,咱也不能扛着他走啊……”
“他不走我倒是能理解。”
“怎么?”
“二叔分明早就知道六弟在澧城,可偏偏早不找他晚不找他,非得在六弟好不容易靠着手艺卖了几件玉活才让我们找上门来,我这心里越想越不太得劲儿,二叔这事办的也太让人难受了。”
“那……那可怎么办?”林铁牛倒没想到这一层,他只道是林思远过上好日子就不愿意回族里帮一帮那些穷亲戚,如今叫林远桥这么一分析,二叔他根本站不住理啊。
“我看六弟的口气,也不是太过在意,只要他闺女回来了,咱们就能带着人走,只是现在二叔两三封信的催促,怕是等不及的——不如,咱们晚上先偷偷将他和弟妹带回去,侄女日后再等也无妨。”林远桥一锤定音。
林铁牛僵着脸:“这不好吧?”
“没有其他法子了,走走,这边人太多了,咱们晚上再商量……”也许是因为太过心虚,当晚林铁牛和林远桥两人饭间倒不如以往活跃,反而显得有些沉默,甚至没出去溜达,早早的回了房。
临近清晨的时候,一辆牛车除了城门,一路往官道上前行,林远桥和林铁牛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了一日才到林家暂居的剉柲镇。
……
蜀中的营中缺了一队人马,沈将军和李副将也不知所踪,剩下的另几个副将目瞪口呆,倒没觉得将军带兵有设么不对,这里又不是皇权至上,底下的兵可不都是将军的,只是将军是这有天大的本事,刚醒来一日便以带病之身去讨伐蜀中各族了?
后传来消息说,这队人一经出营竟直往北去了,几个文职将军心中一惊,倒抽一口凉气,“难不成是杀上去了?”
蜀中只有小块土地属于朝廷疆域,其他绝大部分都是各族领地,所以在此处不需要什么人忠君爱国,只要忠于自己首领便好。
沈泽就是军中众人首领。
此时站在主帐中额大多数人,都很清楚沈家和朝廷的仇怨,那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因此这不得不让这些人以为,沈将军是耐不住性子,跑去报仇了。
“不然,将军不会这么冲动。”
“北上只带一队人马?怕只有三四十人吧?”也有人嗤笑一声,觉得这种猜测实乃无稽之谈。
就算将军再厉害也不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只凭着四五十人就敢深入皇城斩杀皇帝和萧拓,那不是报仇,那是找死。
“莫不是躺的时间久了,一时脑热?”有人联系到之前沈将军中的那一箭。那箭毒的确诡异,平白叫人昏迷,又平白叫人清醒。
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最有发言权的刑军医摇了摇头,“放心,他清醒的很。”一提到终身大事就故意默不作声,谁说将军傻了?精着呢。“带着三五十人离营出走,轻装简从的,估计是讨媳妇儿去了。”
大家听在耳中,莫名嘴角一抽:“……刑老,您说什么?”
“老刑别闹了,你说的这是将军吗?”
刑军医枯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可能,他抬手背起药箱,道:“既然将军不在营里,老夫也去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刑老稍等,我正准备出营同林家派来之人接洽,正好送您一程。”对面一青年将军站起身,将刀鞘挂回腰间,走出原本的位置。
刑军医摸摸胡子,稍一点头:“也好。”
他转身挑开帘帐,迈着大步出来,稍看了眼日头,只见方才还是彩云上的朝阳初生,现下竟已出了大半截。
靠近京城的官路上,沈泽立在一块青色的大石上,目光幽远的望着前方小树林里,那里人影绰绰,均是身穿普通青衣,脚踏布靴,腰板挺得比标枪还直的力气汉子,然而这其中,却无一个是他想去寻到的人。
“将军,没有人。”
沈泽神色一动,“再找。”
“将军,没有人。”
“老大,这边也没有。”李副将的光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没有。”
四面八方传来通报的消息。
沈泽目光下移在自己手上,他手心处正挂着一截带血的长布,浅蓝色的衣缘和布料,与少女当日所穿的衣衫一模一样。
他看着这条长布,迎风如飘动的红绦,眸色渐深。
没有是什么意思?没有人?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会在这块青石上找到这样一块标识,他离开之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那个书生……不是挡在她身前的吗?沈泽攥紧拳头,将布条在手心里夹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可以让它再也跑不掉。“继续找,南边的树林,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他从大石上跳下来。
北边搜寻的一个兵哥兴奋的拎起青衣男人的领子:“将军,这里有个人。”
沈泽迅速转目望去,是个男人?他目光稍沉了沉,然而待看到对方的脸时他猛地一惊,不由心下一跳。“是你?”
那人听闻此言讶然一惊,仔细的瞧了瞧沈泽的长相,见其身姿挺拔,单单站在原地便已压得旁人抬不起头来,林昇暗暗思索,自己似乎从没见过这个人……他此刻被人拎着领子,不适的皱着眉头,抬头问道:“你是……”
沈泽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凝声道:“林家姑娘在何处?可有人伤了她?”
林昇哆嗦了一下,这才仰着脖子真正观察起沈泽来,他眼眶渐渐微红,嘶哑着声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可知……这是什么。”沈泽举起手中染血的布条,林昇却再也忍不住,原本只是默默流泪,后面更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沈泽死死皱起眉,拎着林昇的兵哥见将军脸色不好看,猛地拍了下林昇的脑袋,“再哭砍断你脖子!”
林昇吓得一噎,结结巴巴道:“把、把你手中的东西还给我,那是我的……现下林姑娘没了,我也唯有这一个念想了。”
“我看到那么多黑衣人从小树林里退出来,我跑到不归崖时,崖上没有人,只有一地的鲜血,我不敢看,我真的不敢看。”
他眼睛盯着上面的血,忍不住又要哭,可到了嘴边却又憋了回去。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甚么,他该好好活着,为林姑娘报仇。
“你……”甚么叫林姑娘没了?甚么叫唯一的念想?甚么叫一地的鲜血?沈泽不敢去想,但依然忍不住飞快理解了林昇话中的意思。
他来晚了,不,是他回去的太早,是了,他还没将她救下,心还没放下来,怎么就能随随便便走了呢?
沈泽脊背僵直,原本比刀光还凌厉的目光渐渐晦暗下来,深如黑墨。他不由后退一步,只觉得喉咙里干涩的厉害,掩着唇低咳了两声。
一抹血丝从指缝中里渗出,弯弯曲曲的滑落在手背。
“将军!”兵哥都看傻了。
“老大,你伤势竟仍未痊愈,我老李太傻,可上了将军的当了!怎么就这时候和老大你出来了,快跟我回去找刑军医!”李副将看的眼睛都快凸出来了,他家将军从小到大身子比营里那群莽汉还壮,什么时候吐过血?
“不必。”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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