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道:“放心,出不了事。”说罢,就着月光取出一张弯弓。
胖子打亮火折子,点燃了三支事先浸过桐油的长箭。
长箭带着火焰划过夜空,准确地落在空屋上,火苗遇到茅草,顿时噼里啪啦地燃起来。
不多时,庵里传来女尼的尖叫声,“着火了,快来人,着火了。”
喊声传到佛堂里,宋青葙稳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碧柳却沉不住气,凑到窗边看了看,低声道:“西面有间屋子走水,火势看着不小。”
宋青葙顿一下,很快恢复沉静,“有人正救火,不用管。”
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噪杂的男子说话呼喊声,看门的女尼进来道:“是放杂物的屋子起火了,连带着旁边两边也烧了,恰好北城指挥司的士兵经过,正在灭火,施主不必惊慌。”
宋青葙忙问:“可有人伤着?”
女尼摇头,“那几间都是空屋,没住人,不过里面存放的东西怕保不住了……”
宋青葙安慰道:“没人受伤就是大吉,财物到底是身外之物。”
女尼笑道:“贫尼惭愧,倒让施主见笑。”
就在众人忙着救火之际,先前的两道黑影趁乱进了宋青葙客居的屋子。
此时月色正好,清清楚楚地照出桌上俯着的女子身形。
两人对视两眼,分头到各屋看了看,再回来,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胖子抖出条麻袋,瘦子则小心地扶正女子的身子。
麻袋当头兜下,再一提,用绳子扎好口,胖子双手一抡,麻袋结结实实地扛在了肩头。瘦子低声嘱咐,“轻点,别摔坏了。”
胖子“呵呵”低笑,“这女子份量不轻,瓷实着呢。”
瘦子“嘘”一声,轻巧地走在前面探路,胖子扛着麻袋稳稳地跟在后头,火还没灭,两人已顺顺当当地自墙头翻了出去。
大树下,拴着两匹马,马蹄上包着厚厚的麻布,走起来悄然无声。
两人穿大街走小巷,没多久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
不等叩门,屋内早有个中年男子迎出来,低声问:“可妥当了?”
瘦子回答:“妥当。”
中年男子往瘦子手里塞了个荷包,“兄弟辛苦了,主家赏的酒钱。”顺势接过胖子肩上的麻袋,许是没想到份量挺沉,过手的瞬间,中年男子晃了晃,麻袋差点脱手。
银货两讫,两人骑上马很快地消失在月色里,宅院的大门也悄无声息地合上。
一切又恢复到往日的安详静谧。
秦镇的心却颇不平静。
三圣庵的大火惊动了附近的居民,自然也惊动了相距不远的秦镇。
秦镇刚宽衣准备睡觉,听说三圣庵起火,连头发都顾不得束,披散着就赶来了,正好看到两匹马朝东驰去。
秦镇心里起疑,但牵挂着宋青葙,遂未追赶,直奔宋青葙居住的小屋。外面月色虽好,可屋内黑咕隆咚地看不清楚,秦镇心一横,顾不得避嫌,推门便进。
屋子里静悄悄的,秦镇屏息提气,听不到有人沉睡的呼吸声,顿时大急,挨个屋子看了看,不但宋青葙,连随身的丫鬟都没在。
秦镇不死心,站在房顶四下张望,看到几处灯光,他依次找过去,终于看到了跪在佛像前诵经的宋青葙。
秦镇轻舒口气,轻轻擦掉了掌心的冷汗。
佛堂里,碧桃捱不住困意,头一点一点地正在打盹,碧柳倒不困,摆开了架势在一旁蹲马步,只有宋青葙仍是恭谨地跪着,口中一遍遍地念着经文。
因是低着头,她的脖颈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耳垂戴着的南珠坠子垂在腮边,随着她脸庞的摇动而轻轻晃动。南珠约婴儿指甲般大,晶莹润泽,衬着她的脸庞越发细嫩。
秦镇突然发现,宋青葙似乎很喜欢这种悬垂着的耳坠,上次她戴的是对米粒大的玛瑙石,再上次是对小小的蜜蜡花……秦镇不敢相信,自己从不在意女子的饰物,可每次相见,宋青葙的衣着打扮,他却记得那么清楚,清楚到一闭上眼,宋青葙就活生生地出现在脑海里。
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秦镇不舍得离开。
夜,美好而短暂。
刚过卯初,郑德怡就起来了,贴身的婆子听到声音,轻手轻脚地进来,俯在郑德怡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郑德怡眉梢一挑,满意地点了点头。
匆匆吃过早饭,郑德怡就赶回了顺义伯府。
第38章 火上浇油
郑夫人见到她,嗔道:“怎么又来了,上次你婆婆脸色就不好看,这些日子你应该多在家尽尽孝心才是,免得她心里不痛快又要挑事。”
郑德怡笑笑,“今天有事,”四下打量番,挥手遣走屋内侍候的丫鬟婆子,压低声音,“我把宋三娘弄来了。”
郑夫人震惊又迷惑,“弄她干什么,在哪里?”
“就在鼓楼那边你给我陪嫁的宅子里,”郑德怡低头看看自己涂着蔻丹的嫣红指甲,淡淡道,“三哥因为她天天借酒浇愁,我看了难受,想成全三哥。”
郑夫人点着她的额头道:“你都当娘的人了,怎么干这种糊涂事,这可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郑德怡漫不经心地说:“谁让她给脸不要脸?明媒正娶她不愿,我倒想瞧瞧她怎么哭着闹着进门。”
郑夫人皱着眉头叹息,“你这孩子,不是说宋三娘要跟清平侯结亲,传出去又把秦家给得罪了。”
“她要跟秦家结亲,我不知道,谁听说了?”郑德怡启唇一笑,“京都可是半点风声都没有,咱们自然不知道。不知道的话,谁也挑不出理儿来,秦家想找事也没处找,宋家就更别提了,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上次退个亲,他们就能把人除族,依着宋家人的德行,要真出了事,他们捆着也得把宋三娘给送过来。”
郑夫人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问道:“你怎么把人弄来的,没露出什么破绽?”
“张钊帮忙办的,昨儿请客特地在桃花饼放了些蒙汗药进去,托我小姑子捎到三圣庵,然后夜里在三圣庵放了把火,趁乱扛出去的,应该没破绽,”郑德怡摇头,“有破绽也不怕,宋三娘失了名节哪敢声张?即便声张出去,她没权没势无依无靠,还怕她不成?”
郑夫人欣慰地点头,“只希望显哥儿得偿夙愿以后能振作起来,别老让你爹生气。至于宋三娘,也不用带回家,先养在外面,要是显哥儿长情,就给个姨娘的名分,要是显哥儿腻歪了,直接打发了就是……安安稳稳过上几年,再好好给显哥儿定门亲事。”
郑德怡笑道:“我跟娘一样,也是这么想的。宋三娘不识抬举,以后就得看着三哥脸色了。”话语一转,“三哥该起身了吧?那蒙汗药最多支撑六七个时辰,宋三娘醒了怕要闹腾。”
郑夫人起身,“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郑德显刚醒没多久,正站在院子里盯着墙角的杂草发呆,因昨夜的宿醉还没过去,他的神情憔悴而呆滞。
郑夫人见了,眼圈一红又要落泪。
郑德怡先一步上前,笑道:“三哥今儿得空不,我有事求你帮忙。”
郑德显茫然地回头看了看,没答应也没拒绝。
郑德怡又道:“有人送了我一盆兰花,说是极品,过些天是大长公主的生辰,我想要真是极品兰花,就当贺礼送给大长公主,要不是的话,我还得趁早准备别的礼物。”
郑德显自诩为闲散名士,对兰花、菊花以及玉石山石等风雅之物颇了解,闻言便有几分心动。
郑德怡趁热打铁,“那花我怕被别人看见,没往家里搬,就放在鼓楼那边的小宅子里,三哥帮我这次,回头我有了名种菊花就送给三哥。”
郑德显之所以整日喝酒闭门不出,一小部分是因为凌云,他正跟凌云蜜里调油海誓山盟,凌云莫名其妙地死了,他顿感失意寂寥;可更大原因是觉得丢人,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被人上了。
从内心而言,他虽然爱着凌云,但也觉得凌云是戏子,是贱籍,被人上没什么,而自己却是顺义伯世子,在京都出了名的清雅高贵。
你说,要是被五爷或者哪怕是褚永这样的风流才俊上了,传出去还有可能是风流雅事,可上他的是丁二,京都有名的无赖泼皮,别人提起来,只能说顺义伯世子被丁二玩了,还是当着无数勋贵的面玩的。
郑德显过不去心里的坎,只能在家里喝闷酒,可心里却颇为怀念以前呼朋唤友赏花品酒的逍遥日子。
如今听说要去品鉴兰花,而且郑德怡陪嫁的宅子位置不错,是个闹中取静的地儿,他以前的朋友很少往那边去,不怕遇到熟人。
郑德显犹豫会就答应了,重新梳了头发,戴上白玉冠,又换了亮蓝色直缀,腰间束着白玉带,便有了几分原先的翩翩佳公子形象。
郑夫人欢喜得合不拢嘴,替他正正玉冠,叹息道:“这样娘放心多了,再好好补补养养精神,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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