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秦镇心情焦虑阴郁,眼前似乎总有个人影在晃动,一会是她看着窗外叹气,“世人多以貌取人”,一会是她迎着烛光微笑,“做好了指定赚钱”,一会又是她低着头,颤着声说“让开”,还有方才,她颤颤巍巍站在墙头的身影。
不行,她一个小女子太难了,这场劫能不能躲过去还两说,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无依无靠又陷入绝境。
良木点心铺子的磕花饽饽,他吃上了瘾,还想再吃几年,就是吃一辈子也不腻。
秦镇打定主意,找到自家马车,也不管车夫跟秦铭,驾车就往正阳门奔。
在得月楼苦苦捱了好几个时辰,天色终于暗下来,秦镇熟门熟路地进了扁担胡同的宅院。
院子里灯火通明,屋檐下挂着好几盏红灯笼,西府海棠的枝桠上也挂满了小巧挂的兔儿灯、猴儿灯,东厢房传来男女的低语,后罩房有两人就着烛光做针线,惟独西厢房黑漆漆的。
秦镇的心蓦地空了一块。
天上明月皎皎,地上灯光烁烁,可秦镇却觉得周遭是昏天黑地的暗,以致于他怎么样都找不到那道娇弱婀娜的身影。
这个元宵节,对有些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兴王府的偏厅,徐掌柜躬着身子道:“那两个仆役在床底下找到了,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也塞得严严实实的,一个说是听到屋里有声音,想进去看看,刚进门就被一闷棍打倒了,另一个说就站在门口没动,突然觉得脑后一凉,就没了知觉。”
褚永啜着清茶,顿了顿,吩咐道:“给他们点银子打发回乡,告诉他们嘴巴闭紧点,免得祸从口出。”
徐掌柜点头哈腰地离开。
褚永转身将这话回给五爷,五爷笑得耐人寻味,“爷管着教坊司,这么些年听的曲儿看的戏无以计数,就数今儿这场戏最好看,也不知是谁给爷送这么大的礼,爷真得好好谢谢他。”
褚永云淡风轻地说:“这接下来的戏会更精彩,爷就等着瞧好儿吧。”
第31章 不眠之夜
安国公府。
安国公跟丁骏是坐同一辆马车被送回来的,褚永亲自跟着,对安国公夫人大致说了说经过,没等说完,安国公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晕在地上。
旁边有经验的婆子忙上前使劲掐了几下人中,安国公夫人才慢悠悠地醒来,打发人将小妾叫来,劈头就骂:“你这个狐狸精养得不成器的畜生。”
小妾走进偏厅一眼就看见了脸色铁青嘴唇乌紫的丁骏,也没听清安国公夫人的话,连声嚷着请太医。
安国公夫人拍着桌子厉声道:“还有脸请太医,嫌丢人丢得不够?把他给我关到柴房,等国公爷醒了再处置。”
说罢便上来四个健壮的婆子,就着原先的担架,将丁骏扔到了柴房。
小妾惦记着儿子,半夜三更偷偷跑去柴房,因安国公素日极宠丁骏,加上小妾使了银子,看守的婆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进去了。
小妾一摸丁骏的额头发烫,双手却是冰凉,衣服半湿不干地贴在身上,忙抖开带来的锦袍,让丫鬟给换上。
丫鬟给丁骏解开衣服,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丁骏虚弱得没有力气,可身下那玩意却雄风犹存,屹立不倒,新换上的中衣被顶得老高。
小妾见状大吃一惊,哭着跑到正房求安国公,安国公已醒过来了,正靠在炕上喝人参炖的鸡汤,闻言,生气归生气,可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无奈地挥挥手,“给他请个郎中。”
郎中把了半天脉,又瞧了许久面色,为难道:“令公子是内积邪气外感风寒,并有脱阳之症。”
小妾盯着丁骏的中衣,期期艾艾地问:“这,这怎么能是脱阳?”
郎中尴尬地说:“这是助兴的药力在支撑的,令公子可能一时性急,不当心用多了药,内火没发完又着了风寒。等助兴药性退去,症状就显出来了。”
小妾急问:“可有法子诊治?”
郎中捋着胡子琢磨半晌,拱拱手,“惭愧,老朽医术不精。”
小妾风韵犹存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哆嗦着取出十两银子给了郎中,连披风都没顾上穿,顶着北风又跑到正房。
安国公总共就两个儿子,长子已近四十,性情随安国公夫人,古板木讷,丁骏却相反,自小爱玩也会玩,有了新奇玩意新奇玩法总不忘告诉亲爹一声,因此,安国公宠爱庶子更胜过嫡长子。
如今听说丁骏玩大发以致于引起脱阳之症,安国公气得脸都青了,怒气冲冲地道:“今儿是谁跟着的,赶紧叫过来。”
跟随丁骏的两个小厮从摘星楼回来后就提心吊胆地在二门转悠,如今一见到国公爷发问,就将提前商量好的措辞说了一遍,“最近这一个多月,郑三爷时不时找二爷喝酒,一喝就大半个时辰,每次都把小的打发在外面。今儿也是,二爷说郑三爷找他,不许小的跟着……”
安国公骂道:“你们俩是死人,说不让跟就不跟,拉下去每人打二十大板。”
两个小厮暗地松了口气,来之前他们预料到要捱罚,事先已打点好了关系。冬天衣服穿得厚,打板子的人再放点水,估计小命能保住。
安国公越想越不对劲,自家儿子他清楚,虽然好色,但行事还算有分寸,平常就是玩玩戏子伶人,最多逼迫几个良家子,给点银钱就封了口,还从来没招惹过勋贵人家的子弟。这次怎么会如此不着调,单在这个日子搞出事儿来?
不对,丁骏之前说过,想在五爷跟前混个脸儿熟,日后搏个前程,他肯定是被人诱着下了药。顺义伯家三公子的事儿,他也多少听丁骏说过,也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儿,定然是他作的套儿,就算不是,他也脱不开干系。
安国公想到做到,不顾夜深风寒,召集了门下的两个清客,让他们连夜写个弹劾顺义伯教子不严的折子。
清客虽觉欠妥,可看到安国公脸色不佳,没敢作声,琢磨着写了个措辞温和的折子。
顺义伯府也颇不平静。
郑德显倒没让人送,跟着顺义伯的马车回去的,不过进门时却是小厮卸了扇门板让他趴在上面抬进去的。
顺义伯拿出当年治军的强硬手段,没让进屋子,直接抬进祠堂亲手动了家法。
顺义伯下手重,三下就打断了一根竹条。郑德显本来就受了不少苦,又捱了重重的几下子,实在受不住晕了过去。
郑夫人被拦在门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见儿子一声声惨叫,由强到弱,最后没了声息,急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嚷:“伯爷看他不顺眼,干脆一棍子把他打死,反正伦哥儿已经死了,要是显哥儿再有事,我也不活了……我看以后谁给你承继香火。”
顺义伯闻言,手中的竹条颓然落地,一撩衣襟,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狠声道:“都是你惯的。”
郑夫人顾不得分辨,一头扎进祠堂,看见郑德显身上的中衣原本就沾了不少血痕污渍,如今更被血染了个精透,泪水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哗啦往下掉。
巳初在摘星楼发生的事儿,正午时分就传到了袁大奶奶郑德怡耳中。郑德怡不相信,急匆匆地回娘家求证。
郑夫人哭得双眼通红,“显哥儿自小身子弱,长这么大我没碰过他一指头,那个天杀的丁二,怎么这么没人性,丧尽天良,丧尽天良!”
郑德怡一听,什么都明白了,掏出帕子给郑夫人擦了擦泪,问道:“请太医了没有,三弟没事吧?”
郑夫人哽咽不止,“那么丢人的地方怎么找人看?就给擦了些跌打损伤的药,你爹的心也真狠,下手那么重……”
郑德怡劝慰道:“爹是气急了,手下没数。这个时候就别管什么面子了,请个相熟的太医,多使点银子就是。”
郑夫人点点头,抽泣道:“也怪我,不该由着显哥儿的性子,他说不乐意就不乐意,现在闹出这档子事,再怎么说亲?唉,早知道,腊月前就该把修家的事儿定下来,显哥儿有个牵绊也不至于这么荒唐。”
郑德怡沉思片刻,开口:“娘,有句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夫人擦把眼泪,抬头看着她,“在娘跟前,有什么不能当讲不当讲的?”
郑德怡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宋三娘那桩亲事不该退,别的且不说,三弟自打退了亲,挨过多少次板子受过多少皮肉苦?今天又遇到这事,看来以前那高僧说得没错,三弟身边就得有个属木的人护着。”
郑夫人想了想,不太情愿地说:“可宋家门户也太低了,她名声又不好,怎么配得上显哥儿?进门当个姨娘,也就罢了,三聘六礼地娶可不行。”
郑德怡不便多劝,温言软语说了些宽慰的话就回去了。
且说千玉在台上刚唱了一句,就见五爷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开了,他是心知肚明,知道宋青葙那边动手了,可班主不清楚。
看着台下的人如潮水般散去,班主急得满后台绕圈,千家班头一次在贵人面前唱戏,才刚开头,人都散尽了,以后还怎么在京都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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