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我看你可以去刑部办案了。”疏桐抬步走上前去。
原来,被三个丫头围着的正是先前和疏桐一起去绣坊取衣料的秀梅。一见疏桐,几个丫鬟当即退散开来,各自拿了竹扫帚装模作样的扫起院子来。
秀梅手里还抱着先前那一摞衣料,见了疏桐她便讪讪道:“疏桐姐,夫人又让你来监工了?”
疏桐瞥她一眼:“可不是么?你不赶紧把衣料给小姐送去,竟跑来这里闲聊!”
“看夫人召见你,想着你会陪她老人家多聊一阵,我就顺道来这里串个门子……”
疏桐皱眉道:“顺道?小姐的院子在西北角,清梧院在东南角,这也能顺道?”
“呵呵,好像是有一点点不顺。”秀梅吐了吐舌头,随即一脸讨好道:“好姐姐,我是路上听人说子夜公子回府了,还说他今非昔比,气度不凡,所以就想过来看看……你放心,我马上跑步去小姐屋里送衣料,绝对不会耽误正事!”
说着,秀梅果然便抱着衣料往外跑去了。一边跑,她还一边回头朝疏桐谄笑:“你就当这趟没见着我啊……”
这话却还没说完,秀梅便与刚迈进院门的一人撞在了一起。措不及防间,秀梅失衡栽倒在地,手里的衣料也滑落一地。
见此情形,立在院内的疏桐忍不住掩唇轻笑。
一双指节修长的手将秀梅扶了起来。待秀梅仰首望见搀扶自己的人竟是王墨,顿时一脸惊慌:“公……公子!对不起,奴婢莽撞了……”
王墨唇角漾起一丝温和的浅笑:“无妨,以后小心些!”
秀梅当即看得怔住。直到王墨松开她的手臂,她才发现自己失礼了,脸一红,当即忙慌慌埋头去捡拾地上的衣料。
王墨的目光越过秀梅,便看到了树下立着的疏桐。两人目光甫一交织,疏桐当即敛笑肃容,屈膝施礼道:“奴婢见过公子。”
王墨上下打量一番后,含笑走上前去:“我今次仓促回府,有劳姑娘带人扫洒整理了。”
“公子客气了。”今日扫洒庭除,本是常氏的安排。疏桐想着自己也是常氏屋里的丫鬟,稍作思量,便将这谢意当仁不让的收了下来。
环视一圈,见院里众人都在埋首认真劳作,疏桐便又道:“公子离家数年,也不知道如今习性喜好有无变化,夫人特意着我来询问一下,院中一应的物件用着可还合意?”
王墨点头道:“杨管家昨夜已经安排得极是妥当。”
听了这句话,疏桐便松了口气。按照他小时的脾性,纵然饭菜不可口,衣饰不合身,被褥不御寒,他也断然不会在下人面前显露不满。她此刻是冒了常氏之名来的,倘若王墨真的提出对物什不满的要求,她反到骑虎难下了。
“不过,”王墨一脸为难道:“我这院里还差个端茶送水的人,若是安排得过来,烦请姑娘替我知会母亲一声。”
这“不过”两字一出口,疏桐头皮无端的紧了一下,继而再听他说是想要个端茶送水的丫鬟,她竟有了一丝隐隐的喜悦。王墨叫她“姑娘”,看来他是没有认出自己来。
心下有了打算,疏桐便走近一步,深深一拜:“想必公子已经不记得奴婢了……”
“怎会不记得?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疏桐想要套近乎的话还没说完,王墨便出言打断了。
疏桐一脸愕然:“那公子为何不直唤奴婢的名字?”
王墨笑道:“我昨夜听杨管家说,你如今已是府中的一等丫鬟,是母亲最为信赖倚重的人,我不确定她有无替你改名,自然不敢贸然称呼。”
为人奴仆者,便如主家的宠物。随意改换名字也是昭示主权的一种方式。疏桐没想到他昨夜就向管家打听了自己,他既选择旧时的宅院,又打听旧日的丫鬟,想必还是个念旧的人。
疏桐略作沉吟,培养了一下情绪,再仰头时,眼里便恰到好处的含着了点薄雾:“公子,这六年来,奴婢一直惦念着你……”
“惦念着我死没死么?”
望着王墨唇上的那抹笑容,疏桐心下一惊,眼眸中含着的那点薄雾差点就失控消散了。好一番努力,疏桐才又找着点情绪,将那雾气含得更深了几分,喉间也带出了些哽咽之色:“公子居然还能说笑,当日看你那般模样,奴婢都快担心死了……奴婢还曾跪求老爷降罪责罚。这些年来,奴婢每每想起公子,便觉……”
王墨挑眉道:“便觉什么?”
“便觉……便觉愧对公子。”
王墨屡屡截断她的说辞,疏桐差一点就接不上自己的话了。艰难说出这句,疏桐便暗恨自己没将常氏那一套波澜不惊滴水不漏的说话技巧学到位。
第四章 八岁钟情
更新时间2014-1-11 18:43:02 字数:2193
“你在我身边服侍不过两年,却能惦记我整整六载,真是让我感动……”
说这话时,王墨正转首环顾院子,似在眷恋回顾儿时的一幕幕场景。疏桐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也拿捏不准他说此番话的假意真心。
虽有犹豫,疏桐却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若公子不弃,奴婢愿继续侍奉公子身侧,将功补过。”
闻言,王墨突然侧首,敛笑专注看着疏桐:“补过?你有什么过错?”
疏桐一怔,脸上佯装出来的谦卑恭顺便有些挂不住了。
“啪——!”这时,院子西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疏桐转回头去,便见搬置盆栽的丫鬟春芽正手足无措的望着脚下碎裂的花盆。
疏桐借机摆脱了王墨的打量探询,几步走上前去:“怎么做事这般粗糙?”
“我,我刚才被盆沿割了手……”春芽抬眉瞥了疏桐一眼,旋即又垂首怯怯答道。
疏桐拉起春芽的手,果然见她右手掌心有道寸许长的血口子,殷红的血珠子正往外冒。疏桐眉心一皱,随即便从袖笼中抽出一张丝绢,一边替她包扎伤口一边道:“这里我来处理,你先去找杨管家领些炒炭粉……”
“好好的一双手,用炭粉止血,只怕愈合后要留下些印记。”王墨走了过来,立在一旁道。
疏桐抬起头来,瞥了王墨一眼,却终究欲言又止。这公子果然是离家太久不记得了么?府里奴仆受了伤,都是用炒炭粉止血。虽有一种用白芨、侧柏和几味名贵中药研磨的止血药粉,止血效果好,用后皮肤也不会留下痕迹,可那是替府里主子们备着的,做奴仆的哪能奢望?
“先用手摁着。一会儿上了炭粉,还要再包扎几日,不要沾生水,伤口会长得快些。”疏桐替春芽包好伤口,又作了番叮嘱。
“谢谢疏桐姐。”春芽摁着伤口,朝疏桐道了谢,转首又对王墨屈膝一拜:“谢谢公子。”
目送春芽走出院子,王墨道:“我屋里就有止血粉,你为何一定要她去领炭粉?”
“你怎么不早说?”
王墨却道:“我说了,可你还是坚持让她去领炭粉,我怎好再驳你的面子?”
“你那也叫说了?你不过是说炭粉会留印记罢了……”此言尚未说完,疏桐已觉欠妥,便又换了柔顺的语气垂眉道:“都怪奴婢粗心了,公子一贯怜惜下人,奴婢应该顺着话头多问一句。”
王墨不置可否,垂睑扫了眼地上的花盆碎片,只道:“父亲午间设宴宝鼎阁款待成都王,命我陪宴,我须得去更衣,此间就劳烦桐儿姑娘了。”
疏桐再欲提说调来清梧院侍奉他的话,王墨却已转身离开。
因司马颖即将携家眷出镇邺城,原本定在中秋前后的婚事也不得不提前了。这几日,疏桐一直往来奔忙婚礼上的各种细项,不但妆奁已经备好,就连王蕙日后随夫婿去邺城要带的一应衣饰、摆件、物几也都开始打包了。婚期已是指日可待,改变常氏要她陪嫁的决定,已是迫在眉睫了。
顾不得再做佯饰,疏桐急追几步道:“公子,念在奴婢幼时勤奋侍奉的份上,公子若是向老爷索要奴婢,夫人一定会答应。”
那道青灰的背影停了下来。
疏桐亦自然停下脚步来,心中浮起一丝希望。
“桐儿姑娘说笑么?你即将陪嫁平北将军的王府,我如何能做这毁人前程的事?”王墨徐徐转回首,唇角依然浅笑如故。
疏桐一脸愕然。陪嫁王蕙的事,自己也是先前才听常氏正式提出,他昨夜才回府,却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墨剑眉微挑:“莫非,你不想离开王家?”
不想!八年的艰辛努力,如今才有了点眉目,若因常氏的这个决定而功亏于溃,她如何甘心?“不想”这两字在疏桐心下打了一个转,出口便是一句饱含情意的“奴婢,奴婢不舍得离开公子……”
王墨闻言一怔,随即凝眸打量疏桐,唇角渐渐便浮起一丝叵测的玩味:“原来,你惦念我六年,是对我怀有情意?那时你不过是个八岁孩童,竟是这般早熟!”
在说出那句话时,疏桐就已设想了王墨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可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早熟”一词,这其中的讽刺意味,令她一瞬间红了脸。
“你跟了我,到底也不过是个一等的通房丫鬟,终归还是奴籍。你若去了王府,不但有望脱出奴籍,还有机会当主子。孰优孰劣,难道你分不清么?”王墨噙笑说罢,丢下愣愣怔住的疏桐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