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有些诧异:“我当时并未出手相救,你如何认出我来?”
“奎叔替拉罗托处理伤口的场景那般血腥。大家都看得皱眉,唯独公子司空见惯,神色如常。”
疏桐惧血,在众人围观处理伤口时,她离得较远,目光一直在留意众人的表情。未曾料到竟是自己不经意的神色令她识破了身份,王墨无奈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自己的易容术太拙劣露馅了。”
“以公子的演技,就算不易容,也能骗过无数人。有了易容术,让奴婢更是猜得好苦。”
看着这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疏桐终于忍不住抬手抚摸上去,手指从他的额头、眉梢、鼻翼一一摸过,在经过嘴唇时,那柔软的触感,令她如同被烫着了一般。慌忙移开,沿着脸颊一路移到了棱角分明的下颌。
指头轻轻滑过他的下颌,她便清晰感觉到了颌骨内沿易容时皮肤的皱褶。她心下一动,指尖反扣,稍一用力,一层薄薄的面皮便被轻轻揭了开来。
在比亚玛村落喝下复活草汁后,点点滴滴的往事清晰浮现脑海。他在她心里便渐渐的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控制不住的一遍遍回想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可是越想,他的模样就越是模糊,直到模糊成一团令她心痛的雾气。
面皮从下颌一点点揭开,薄抿的唇,俊挺的鼻。如蕴星光的眉眼,如墨般的剑眉,与她记忆中的样子一点点的重叠起来。看着这张清俊如玉的脸,疏桐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令她的心有些乱。有些慌。
面皮揭到额角,王墨突然皱紧眉头,倒吸了一口气。
疏桐慌道:“奴婢弄疼公子了?”
王墨侧首瞥了眼背后那道布满铁刺的机关,抿唇摇头道:“不是你。”
疏桐心下一紧,一把丢开已经取下的面皮,双手沿着他的颈项一路摸向他的肩背,在他的左侧肩胛处,果然便触摸到了一片黏糊的潮湿。
“公子,你受伤了?!”
她扳过他的肩背,想要看看那处伤口,他却拥紧她道:“别看,只是一道小口子。”
“还在出血,必须包扎一下。”
“这地方不方便包扎。我们先想想怎么打开这道机关。”
说要想办法怎么打开机关,他却一直没有动作,只是紧紧抱着疏桐,不舍得放开。他贪恋着这一刻,这没有排斥没有抗拒的一刻。
先前,若他收步不及,再有半步,就会眼睁睁的看见她撞上铁刺机关。那一刻,他是从未有过的慌张,慌张到他再也将韩青的角色演不下去了。
而看着她一点一点揭开自己的易容面具,他有种等待审判的紧张。再次面对这张脸,再次面对王墨这个身份,她会是何种心情?那种发自内心无法掩饰的厌憎和排斥,那种刻意的警惕和防备,还会清晰的刻在她清冷的眼眸中吗?也或者更甚……
肩胛那处被铁刺穿戳的伤口一直在疼,但与他在沙海中一刀刀割开双腿皮肤减压时的那种撕裂之痛,完全不能相比,他可以忍受,甚至在那命悬一线的紧张害怕中,他自己都忽略了。突然皱眉示痛,只是他看见她盯着自己的脸,愣愣发怔,神思不定,他突然害怕被她厌憎排斥而就计施展的一出“苦肉计”。
借时借势谋算利用是他的长处,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会将这样的伎俩,用在博取女人的怜悯上。原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如此卑微,明明知道得不到她的爱,却还是退而求其次的奢望怜悯。就像他不喜欢她叫他“公子”,不喜欢她自称“奴婢”,可在没办法让她接纳喜欢自己前,他还是要保持着这层主子与侍妾的关系。
“公子,你……为何要易容?”静默许久,疏桐出声问道。
王墨闻言,抿紧了嘴唇。要告诉她吗?告诉她自己想换一个崭新的身份与她相处?告诉她自己不想……
“咔——”
突然的一声脆响后,王墨身后的那道机关门,便跟随着“哒哒”转动的机轴声,慢慢升往暗道顶端。
第二零二章 如此选择
“舒姑娘,你没事吧?”机关门外立着的是一脸焦急的石拓。
徐徐升起的机关门内,两人紧紧相拥的场景直入眼帘,石拓不禁一怔。待他看清机关门上的铁刺和王墨肩背上的伤口和血迹后,他释然的松了一口气,随即拱手道:“多谢韩先生舍命救下舒姑娘。”
闻言,王墨愣了愣,随即松开疏桐慢慢转回身去,果然便看见了石拓见鬼一般的惊讶表情。
“啊!你,你——”
王墨点头道:“展延兄,是我。”
看着突然出现的王墨,石拓愣愣怔住,无数的疑惑在脑海内回旋,待某些思绪逐渐明晰之后,他心底刹那涌起难言的愤怒:“王墨,你果然狡诈。我当初就奇怪你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失足沙坑?原来这是你处心积虑设下的骗局。”
“展延兄,我……”
石拓抬手指着王墨道:“成都王要杀的人是你吧?!你为了逃过一劫,策划了这出假死易容的戏码。还说什么‘有尊严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苟延残喘那种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还能一脸沉重的将舒姑娘托付于我,你的戏演得真好!你做这些的时候,想过舒姑娘的感受么?她一直以为你真的死了,难过得好多次在梦中哭醒……”
“石公子!”
疏桐急切打断了石拓的话,朝他为难的摇头,她不想让王墨知道这些。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自己往日对他那般抗拒排斥,若让他知晓自己最终还是喜欢上了他这个仇人的儿子,情何以堪?就如片刻之前,即便那样眷恋他的怀抱,她也一直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回应他的拥抱,不让他知道自己动了心。
听见石拓的话,王墨的心却是一紧。他以韩青的身份出现时。亲眼目睹了她的郁郁寡欢,他以为那只是她对他的“死”出自善心的悲悯,却不知道她还曾为自己在梦中哭醒。这一刻,他分辨不清自己的内心。究竟是欢喜还是心痛。
“子夜不打算将舒姑娘再骗下去了?”一旁的萧白抱臂笑问。
王墨的心不由得一沉。石拓先前的那一番话,他还都可以解释,可唯独萧白这句话,令他百口莫辩。萧白的原义,是说他揭开面具暴露真实身份这件事,但有了石拓前面那番话,萧白这一句任谁都会理解成,这是他和萧白两人设下的卑鄙的假死计谋。
他曾亲口对她说“在你面前,我从不隐瞒”,却终究食言了。虽然并不存在所谓的“假死”计谋。可易容换名之事,却让欺骗成了事实。
王墨转首看向疏桐,果然,她抿紧了嘴唇,清冷的眼眸中再次浮起猜疑之色。
王墨急道:“桐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公子不必多说,为求生而这般行事,换成奴婢也会如此选择。”说着,疏桐蹲下身,捡起地砖上的易容面具,用衣袖轻轻拭去上面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抬首递给王墨道。“还能用吗?公子若肯早些告诉奴婢,奴婢就不会这般鲁莽……”
“桐儿!”看着这般模样的疏桐,王墨心里有说不出的揪扯。
“他们在那边!”
暗道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呼,随即便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萧白回头看了一眼,当即道:“他们追来了。我们走!”
王墨一把抓起疏桐的手,往暗道深处跑去。疏桐扭动手腕,想要挣脱,他却握得更紧了。挣脱不了,疏桐只得继续跟着他跑。
她对他假死易容的计谋能够理解。自己为了生存复仇,不也冒充了丫鬟喜鹊的身份么?他不告诉她这个计谋,或许就是想让整件事显得更加逼真可信。从情理上她真的能够理解,可她就是理不清自己此刻的思绪,压制不住心底的难过。
或许,她并不是因为他假死易容骗了自己而难过,而是为自己丢掉原则忘掉仇恨喜欢上一个欺骗算计自己的人而难过。
一路在忽明忽暗的通道里疾走,疏桐的心情也如这蛛网般四通八达的暗道一般缭乱。这一片暗道,在石拓的那张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有的暗道内机关密布,有的却什么都没有,有的看上去是死胡同,进去了却别有通途,有的看上去宽阔明亮,走进去却又前行无路……
“子夜,这个地方我们先前是不是走过?”在暗道中七弯八拐的走了一阵,萧白在一道墨玉雕琢的立柱前停下,转首询问王墨。
王墨点头道:“公输异设计的这一段暗道,其实就是一个九宫八卦阵,回复往还,迷门迭出,我们已经是第三次经过这里了。”
石拓有些恼怒:“第三次?!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引着我们乱跑?”
“若非三次经过此处,我也看不出这三行三斗九曲连的阵法来。”
萧白看了眼石拓,又转向王墨问道:“该如何破解?”
“此阵有生、死、惊、开四门,只有知道为何要在这里设置九宫八卦阵,我们才有找到生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