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因的屋子里热,我才出来走走。你方才也听到了,那位石奶奶,可是要离开扬州了。”丫鬟应是,周氏的双手握成拳,这下,她最大的依仗离开扬州,也就可以慢慢地收拾了。
家破人亡,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太大。里应外合之下,她纵有三头六臂,也是难以抵挡的。周氏眼里的光越来越狂热,狂热的丫鬟更加害怕,想着索性不如求了周氏,把自己放出去,不要想什么做二爷的通房姨娘这样的事。
自从闹了那么一件事,赵嫂子的话,再没人敢阳奉阴违,交代下去,自有人咄咄办好。听到嫣然要开赏牡丹宴,赵嫂子自然在旁出了无数的主意。
每出一个主意,嫣然都摇头说不好,太奢华了。扬州富商哪有嫌弃奢华的,赵嫂子虽觉奇怪还是道:“奶奶想来是有见识的,只是您也要让小的们定下,究竟要怎么做?”
“你的主意并不是不好,只是这家家都一样,有些不新奇。要我说呢,我们还是想个新奇的法子。那日也不用什么大班子,更不用扮上。那些什么彩绸也不用系上。更不用用牡丹花盆搭一座牡丹山出来。要我说呢,就选几个嗓子轻妙的小戏子来,在旁边花厅那里,只用琴箫,在那呜呜咽咽地唱了,那些牡丹呢,也选那开的好的,往这四周摆上。这人呢,一走进来,就沿着牡丹花道,来到这摆了牡丹的赏花之所,岂不更妙?”
☆、157 道理
“奶奶的说法,小的们原先并没听过,既然如此,那就听奶奶的就是。”赵嫂子听的不用彩绸这些,倒比原先简单,急忙应是又赞了,正要转身就听到嫣然说:“回来,那日多请几个小姐,就说,我们大小姐的病好了。”
容玉致现在比原先要沉静了些,和容老爷的关系也比原先融洽。这样的话,容老爷原来想的要给容玉致觅婿的打算,当然也可以做了。不然容玉致总不能一辈子在闺中。赵嫂子听的这叮嘱,自然明白,也就下去吩咐。
听到家里要开牡丹宴,自己必定是要出席的,这人哪有病一辈子的事情?容玉致瞧着镜中的自己,容色依旧,却已没有了原先打扮起来,博众人一声赞的心思。
丫鬟都是新挑上来伺候容玉致的,得到的嘱咐也是容玉致病后性情有些变化,因此她的叹息丫鬟们虽听在耳里,却没有几个放在心上的,只是在那说,选什么样的簪子,什么样的衣衫。既是牡丹宴,那就选带牡丹花样的衣衫可好?
容玉致听着丫鬟们的议论,心里越发发闷,却无法说出半个字,索性站起身:“我还是出去走走。”她这一吩咐,丫鬟们急忙安排,前呼后拥,许多的人簇拥着容玉致出门。
亭台楼阁景色依旧,只是这人心,却不一样了。容玉致走到一处,听到不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这家里的孩子,现在只有根哥儿和周氏的长子。不管是谁,容玉致都不想和她们说话,转身正要离开,就听到嫣然对自己道:“大妹妹也来园里逛逛?”
自从入梦醒来,容玉致并不愿和几位嫂嫂多有接触,接触之后说什么呢?再说她们背后是不是在笑话自己,笑话自己被朱姨娘耍的团团转,倾心一个骗子。此刻见到嫣然,容玉致心里涌起的,也是这样心绪,慌乱之中想要转身。
“大妹妹想来是在怪我呢。”嫣然的第二句话又来了。容玉致下意识地摇头,转身对着嫣然:“我并没怪三嫂,况且……”
“既不怪我,那我们在这谈谈可好?”在未来的时光,这位小姑子,大概要和嫣然住的日子最久,既然如此,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只是容玉致常常都闷着不肯出门,今日遇到,嫣然怎肯放过。
容玉致很想说不好,可又觉得这不好两个字,难以说出口,只得转身往一处亭里走去。嫣然让奶娘把根哥儿抱回去,又让丫鬟们去取一些茶水点心,这才坐到亭中,瞧着容玉致。
容玉致见奶娘把根哥儿抱走,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不由嗫嚅着道:“其实,本该我说对不起的,当初,我也不过是……”说着容玉致的面渐渐红起来,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要说我不怪你,这是骗人的话。可再细细想来,你虽活了十八年,可这十八年里,有十年是被人用重重谎言骗着的。既然如此,我和一个八岁的孩子计较什么?”嫣然的话让容玉致转生愧疚,忍不住又呜呜地哭起来。
说来,容玉致虽锦衣玉食,外人眼里那是容家的掌上明珠,可从没人好好教导过。嫣然瞧着容玉致,等她收泪了这才递上帕子,容玉致接过帕子点一点眼角的泪才道:“那时,虽说是我被骗,可是后面想起,我并不是没有要了你命的想法的。一个丫鬟,怎配做我的嫂子?”
嫣然伸手把容玉致的脸抬起,容玉致不由惊讶,瞪大眼睛瞧着嫣然,嫣然已经淡淡一笑:“你瞧,你就是被人教坏了,以为这天下,富贵人就是该永远富贵,下贱的人就是该永远下贱的,今生不得,只有修来世。这话呢,并不是不对。可还有另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前,容家是什么样子,三十年后,容家又是什么样子,再过三十年,这容家,又是什么样子?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不败的花朵。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看着人高高在上,其实也只是一季风光罢了。”
前面的话,容玉致听教养嬷嬷说过,这天生尊贵的人,就该天生享福,就不该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事。可是后面的话,容玉致就不晓得了,三十年前,自己家是什么样子?这个,容玉致是真的不知道。
“都说读书明理知天下,可是也要瞧读的什么书,知的什么理?如果认为,这天下事都是永远不变的,柜子里的银子是永远都花不完的。这样养出来的,不过是不通庶务的酒囊饭袋。叔叔他疼你,就算晓得你不通庶务,也就想着给你寻一个精通这些的女婿,再从侄儿里选一个人出来,帮着你,做你的臂膀,免得你被欺负。叔叔的心,到现在,你该晓得了吧?”
“我早已不怨爹爹,只是,只是……”容玉致平日也觉得自己口齿伶俐,但遇到嫣然就觉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晓得,我的出身,不过是侯府的丫鬟罢了。侯府教人,特别是教小姐们,从不教她们不通庶务。人生的事,风云变幻,就算是侯府千金,日后出嫁,谁又知道嫁的丈夫能遇到什么事,谁又能担保,今日嫁的人家是那显赫门第,日后就不遇到难事?人这辈子,生的好,嫁的好,儿子也好,从不遇到一点烦心事的,不过屈指可数,也要看运气。大妹妹你常时抱怨这个,抱怨那个,难道以为,自己就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少年时靠父亲,嫁人后靠丈夫,老来靠儿子?”
我,我,容玉致只说了几个我字,面色就开始变化,又羞又愧哭起来。嫣然没有劝她:“大妹妹我说这些,不过是因得未来这几十年,我们还要在一起,很多事说开了,也好相处。不然你总怨我,我总怨你,一家子没有事还要想着生出点事来,那就不叫过日子。”
“我,我明白了。”容玉致抬起一张红红的脸,对嫣然道:“三嫂的话,我记住了。我真的没有怪你,还该感谢你。若非三嫂,我只怕还在梦中,从没醒来。”
梦中,那个朱姨娘和教养嬷嬷乃至身边的丫鬟们编出来的梦里面,容玉致是尊贵的,是娇养的,随便的人都不能和她说话的。梦中,容玉致可以嫌弃别人出身的低贱,可以因自己的不欢喜,而要嫣然和她孩子的命。这样低贱的命,不过就是小猫小狗一样。
入梦之时,才是梦醒时分,原来,即便真的是容家大小姐,也会被人弃之如敝屐,也会被卖到那不三不四的人家,被逼倚门卖笑。
人生境遇,总有高有低,有顺有逆,不可因自己在高时嘲笑别人在低时,也不可因自己在逆境而怨恨别人在顺境时。两个梦,不过是要说这个道理。
容玉致站起身,恭敬地给嫣然行礼下去:“原先是我错了,今日我既已醒来,就再不是原先了。三嫂的话我记住了。爹爹要给我寻的女婿,想来也不会错。”
嫣然挽起容玉致:“都是一家子,说什么呢。不过叔叔说了,你大病初愈,还是等等再说。”自己,的确是病了,病在一个谎言之中,现在才开始好了。容玉致浅浅一笑,曾经笼罩在她身上的,那种在旁人眼里瞧着有些做作的骄傲开始散去,换上的,是从心里放出的那种内敛。
“你的这位小姑,病了之后,好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牡丹花宴上,自有秦氏和容玉致去招呼客人,嫣然和曾之贤悄悄地进了亭里说话。
听到曾之贤这话,嫣然抿唇一笑道:“少来打趣我,我就不信你没听到一丝风声。”曾之贤也笑了:“是了,是了,我不但听到一些风声,还听到对你的赞扬。哎,你老实告诉我,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可听说了,你们家,可是出了丫鬟冒名大小姐私奔的事。”
既然容玉致已经好了,那两个被关在里面的丫鬟和骗子,也就被送了官,骗子的罪名自然是拐了丫鬟私逃。丫鬟的罪名自然是逃奴。骗子被判了流放三千里,那丫鬟本该责打四十板后还给容家,容家拿回来,就地配了庄子上一个年过四十的庄户。不久消息传来,那骗子熬不过路上苦楚,死在半路,这场风波,也就烟消云散,至于冒名一事,再也没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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