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绫三尺、鸩酒一杯、匕首一把……席兰薇看着宫人手中的这三件东西,暗忖近来宫中被赐死的人,着实是不少了。后宫不会平静、吴氏不会是最后一个,但至少……此番之后,能清静上一阵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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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回到自己宫中后,重新理了妆容,也更了衣。席兰薇再见到她时,那一袭宝蓝色的双绕曲裾大气端庄。没有太多的花纹,领口袖缘处点缀着几朵寓意吉祥的祥云,广袖上,金线勾出了个精细的凤鸟轮廓,看得席兰薇浅有一怔。
“奇怪么?为什么会有这身衣服。”吴氏端坐案前,衔着轻轻的笑意,羽睫低覆着并没有看她,“你说你知道世家贵女的难处,你当真知道么?”
吴氏轻抬起手,柔荑缓缓拂过衣袖上的绣纹,一笑,又道:“你根本不懂。从我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嫁给谁,知道家中想让我做太子妃、做皇后,母仪天下。无所谓我想不想,长辈们日日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他,听得多了,霍祁两个字就跟恶梦一样。”
席兰薇略一窒,这确实是她不曾体会过的。因为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又没有续弦,席垣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她是阖府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就算父亲有时教导严厉,实际上……又哪里忍心她真受委屈。
她总是遂意的时候多些,没有人会逼她做什么。不过也正因如此,她认识了霍祯、嫁了霍祯。
“但就算是十几年来挥之不去的恶梦,我也到底嫁了。没一举成为太子妃,家中就已经足够失望,觉得都是我的错。”吴氏一声凄笑,“怎么能是我的错……那年我才十五岁啊,我不曾见过他几面,只是等着先帝的旨意罢了……后来就给我送了这身衣服来,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尚还没有正妻,我必须把太子妃位、把后位争下来……”
席兰薇蹙了蹙眉头,想着在夏月入宫前,吴氏都是不争的,并不曾听闻她有此等野心。
“但我不想。”吴氏又笑了一笑,平静下来些许,“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从潜邸到宫中,这一干妾室,他哪个也没有很喜欢。我不想这样做他的正妻,我不敢想象自己顶着皇后的名号、与他一起接受万民朝拜的时候……又分明地知道我的夫君并不喜欢我。”
这种感受很是熟悉。席兰薇胸中一闷,陡然想起上一世心灰意冷时,也曾希望自己不过是王府里的一房妾室。妾,在达官显贵眼里就跟个物件似的,她们自己也知道,故而每个为妾的女子……大抵也都知道宠辱无常,失宠后纵使心底不平,但日子长了,接受也就接受了。
偏她是正妻。从入府那天起,她就觉得自己该是唯一一个能与夫君举案齐眉的人。最终,最为他所不喜的,偏就是她这正妻……
看来这吴氏蠢归蠢,在这般心思上倒是清明得很……
席兰薇心中喟叹,还不如在这件事上也糊涂下去,循着吴家的意思去争宠、去博后位,也许会和今天不一样——又或者早就死了,但也好过在后宫压抑了这许久。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算计我?”席兰薇凝神道,“而不直接毒死我。”
“因为……大约但凡女子,都会嫉妒的吧。”吴氏哑笑着说,“家中盼着我得到那些……虽说是我自己没有去争,但眼睁睁看着你轻而易举全得到了,我直觉得自己自小到大受的委屈都是白受。”她抬了抬羽睫,睇了眼席兰薇又缓缓道,“你知道么……我从没嫉妒过哪个嫔妃得宠,但嫉妒你了。”
席兰薇一时觉得她思绪实在太混乱,既不喜欢霍祁、既自己不想争,又何来嫉妒?
转而一思,倒似乎又明白了……
喜不喜欢的,都已经嫁了。就算无所谓霍祁待谁好、无所谓谁被霍祁宠着,单纯嫉妒旁人过得比自己好,也实在正常。
压抑了那么多年,满心的怨怼,又眼看着旁人被夫家护得小心,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你小心着,帝王的宠爱,素来是双刃剑。”吴氏的这句话说得酸溜溜的,惹得席兰薇一笑:“许是吧。”
目光落在那三件东西上,吴氏笑意殷殷:“我不想这么死。”
“由不得你了。”席兰薇轻声说,只道她是还不甘心、不肯就死。
“我嫁给他是因为吴家、被废是因为夏月。如今要死……只想是因为自己。”
而不想被谁赐死。
“你做的那团子,本宫很想尝尝呢。”吴氏衔起微笑,坐正了身子,又缓了口气。静了一静,她从容不迫地续说,“毒是我下的,就当是我自尽了吧。”
☆、81 安排
“吴氏不算是个恶人。”席兰薇在皇帝手中写下这样一句话,后者轻一笑,浑不在意地问她:“就像你我不算是善人么?”
兰薇一哑。
“很少有真正的‘善人’或‘恶人’吧。”霍祁将双手枕到头下,望着榻边幔帐说,“就算是后人评说善恶,也不过是依着最大的一件事去评。但除此之外,善人未必没行过恶事,恶人也未必就不曾有过菩萨心肠。”
席兰薇点一点头,赞同他这说法,只是不解:“陛下想说什么?”
“想说你不必为此内疚。”霍祁一笑,偏过头去睇一睇她,“要赐死她的是朕、要吃那团子自尽的是她自己,此事中,最无关的就是你。”
气息一缓,虽然早就开解了自己,并无太多自责,还是被他这番劝慰说得心中舒服。
翻了个身,席兰薇素手探上他腰间,顺着摸索上去,在他结实而温暖的胸膛上轻划着。霍祁睨着她一声低笑,一壁攥了她的手一壁侧身欺了过去。
明早小猫又要大不满意地叫着抱怨夜里没能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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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对吴家多年来的辛劳尚存感激、又许是因为席兰薇感慨了一句她不算是恶人,吴氏仍按着妃礼葬了。
“风光大葬啊。”芈恬抿着茶轻笑。她今日穿得清素些,方才也去吴氏宫中敬了一炷香,但除此之外,实在难对这人有更多的尊重或是惋惜,“嘁,家里都倒了,她还能好好地葬进妃陵去。”
“她未必想进妃陵。”席兰薇神色淡淡的,摇一摇头,轻声一喟,“这话我没好同陛下说,她说这些年,陛下的名字在她听来就跟恶梦一样。”
轻缓的话语说得清晰,那几分未褪尽的沙哑似乎为这话添了两分悲凉。芈恬一时也是沉默,少顷,才又道:“好端端的世家贵女,明明可以找个好夫家,偏偏送进宫来……”
话语骤停,芈恬乍然意识到当着席兰薇的面说这话并不合适,滞了一瞬,磕磕巴巴地解释:“不是……不是说你。”
“我知道。”席兰薇一哂,悠然又说,“我是自己要进宫的,并且……虽则当时原因复杂,但到了今天,我不后悔。”
“平心而论,我总觉得你入宫委屈了……”芈恬道了这么一句,停顿一思,知道这话多说无益,便改口说,“不说别的,摆在眼前的,是来年要采选了。”
席兰薇神色一黯。
“各地选进来的家人子,就算难有家世容貌比得过你的,总也能有那么几个出挑的……”芈恬的话语停了一停,抿起的笑容有点苦涩,“到时候,你心里不难受么——别说不难受,都是嫁了人的,若沈宁纳妾,我必定受不了。”
“可陛下不是沈宁。”席兰薇故作轻松地耸了一耸肩头,“在我进宫之前,嫔妃就不少了,再多几个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难受又有什么用,霍祁把话说得足够明白了,这是头一次采选,不选是决计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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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芈恬在漪容苑用了午膳,而后小歇片刻,二人一同到院子里陪小鹿玩去了。秋日里时令水果多,小鹿见了什么都想尝一口,近来十分专注于在院子里挡下端着水果进出的宫女、然后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直到对方挑个色香味俱佳的水果丢给它才肯罢休。
二人刚走到院子中时,它就衔着一颗黄澄澄的梨溜达过来了,往芈恬脚边一放,席兰薇淡看一眼:“喏,请你吃呢。”
“……”芈恬弯腰捡起来,拍一拍小鹿的额头,“多谢。”
小鹿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仍是抬头看着她,短而毛茸茸的鹿尾甩了一下,端的是在说:“你吃啊……”
于是席兰薇用胳膊碰了一碰芈恬,也笑说:“你吃啊。”
“……”芈恬滞在原处,吃是肯定不能吃,但又不忍伤了这小鹿的心。
如此这般,从宣室殿赶来的宦官简直就像及时雨。
“婉华娘子安、沈夫人安。”那宦官一揖,芈恬便看向席兰薇:“又来传你了。”
那宦官说出的却是:“陛下请沈夫人去宣室殿一趟。”
“……”芈恬一哑,不知又什么事情。再看看手里捏着的梨,当下觉得赶紧离开为好,遂向小鹿晃了一晃那梨,喜滋滋又道了一遍“多谢”,当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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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宣室殿,“寒暄”都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两本厚厚的册子就搁到了芈恬面前,芈恬信手一翻,里面一行行写得解释名字、户籍、家世之类,当下明白了怎么回事。
抬了抬眸,芈恬神色淡淡道:“陛下,先帝在时,就让妾身教习家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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