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如实不够再去宣室殿要”还没说出口,就见清和秋白齐齐地跪了下去。不觉一愣,不明就里。
清和秋白当真是吓坏了,本觉得皇帝来探望就是走个过场,但能走这过场便比不走好——却没想到这“过场”还弄巧成拙了,皇帝不想让席家心寒而给席兰薇用更好的药不要紧,可这回绝了御医的方子……
秋白一叩首,话语都在打颤:“陛下,那金愈散……”迟疑少顷又道,“令仪娘子还是用御医开的这方子吧……”
“怎么了?”皇帝疑惑更深,看了看神色紧张的二人,又看向伏在榻上的席兰薇。因她们跪的地方离床榻有些距离、席兰薇又出不来声,正伸着胳膊试图拦着秋白。
皇帝的目光移回秋白面上,声音冷得就像刀子划在冰面上:“那金愈散怎么了?你如实说。”
☆、6 寻衅
“那金愈散……”秋白死命地咬了一咬嘴唇,鼓足了勇气才把话说出来,“娘子回家省亲的时候……留给将军了。”
一片沉寂。
宫中的赏赐偶尔给家中一些无妨,但那药却不太一样。皇帝鲜少对嫔妃的伤病表现出过多的关心,故而在这样的事上,各宫都很知趣,病了就传太医、病得厉害了顶多去请个旨求皇帝传御医,没有敢借此博宠的。席兰薇被皇帝直接赐了金愈散的事在宫中多少有人知道,都道是她独一份的待遇,结果……
她就这么把这个给家人了?
宫人屏着息,看着眸色发沉的皇帝,谁也不敢劝上一句。席兰薇入宫三个多月了,一直不为皇帝所喜,他们风光不起来,也就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为席兰薇去触皇帝霉头的打算。
须臾,皇帝缓了缓神,往前迈了一步,步子稳稳的几乎半点声响都没有,却还是惊得秋白清和浑身一个激灵,膝行上前端得是要挡他的意思,狠一叩首乞求道:“陛下息怒……娘子刚受了重责……”
“让开。”皇帝沉声厉然,见二人都还是跪伏在自己面前半点不肯挪动,不悦之意更甚,沉下一口气,倒是不需他多开口,便有识相的宦官上前把二人拉开了。
席兰薇伏在榻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厉害。整个人虚弱得就像一片落了地的枯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多怕被正走来的人再踩上一脚而粉身碎骨,于是拼命地想躲,又使不出力气,连可以借力的风都没有出现。
他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到她到底还是牟足了力气往里躲了。大约是触了伤口,席兰薇陡然一咬略有些泛白的下唇,眼眶微红。皇帝神色未变,口气却突然随和了下来:“你当真把药留给你父亲了?”
便见席兰薇头朝着床榻内侧,点了一点,算是承认。
……不看他是什么意思?害怕想躲?她自以为看不到就是躲开了么?皇帝琢磨着她的心思一声哑笑,索性在榻边坐了下来,扬音道:“袁叙,差人去取金愈散来。”遂转头看向犹被宦官押着的清和秋白,淡声问,“你们是令仪从家中带来的?”
“是……”秋白颌首,惧意犹在。
“放开。”吩咐宦官松了手,皇帝复又向大气都不敢出的二人道,“看着令仪用金愈散,她再敢省下不用,朕拿你们问罪。”
这话实则是说给席兰薇听的,连等二人回话都用不着。回过头,见席兰薇仍是朝着那一边,动都没动一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席兰薇脊背一悚,听得他声音仍是沉沉的:“转过来,朕有话问你。”
犹豫着转过头,偷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又垂下眸去,面色从容,却愣是让他觉得……她这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你提前回宫,是不是因为席将军不肯见你?”问得直截了当。
兰薇神色讶住,眼眸一抬,恰和他视线对住:“你根本就没见到你父亲是不是?点头是,摇头不是。”
兰薇沉默良久,最终点了头,却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浅淡一笑,又道:“回宫那天为什么不说?是怕朕怪你把药留下了,还是……顺便借此避着朕?”
他问得很是直白,兰薇颌了颌首,嘴唇翕动,四个字让他看得分明:“臣妾不敢。”
——说得客气,但客气之外的意思也很直白,她就是有意避着。
简直气笑,不得不说她当真是胆子大,却又偏不能跟她生这个气——她这样胆大也是有她的资本的,她姓席,且她知道他敬重她父亲。
于是霍祁便站起了身,信步往外走着,很识趣地不在她这里多留。到了殿门口却又停了下来,思量片刻,微侧过首道:“朕说了你若挨得住杖责五十就许你见你父亲,如今这苦你受了,人却还没见着。君无戏言,中秋许你再见一次。”
席兰薇怔住,眼望着他跨出门槛、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心中有些惊异更有些欣喜。再怎么说……能多个见父亲的机会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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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的心绪有些复杂。一直以来,他自认是明白后宫嫔妃的心思的,想争宠的居多,图清净想避的偶尔也有,他都看得明白。唯独这席兰薇……
出于对席垣的敬重,他是愿意相信席兰薇说的是真话的、信她是真想躲着,可她连悔婚改嫁的事都做得出来,谁知现在是不是欲擒故纵?可若说她是欲擒故纵……
霍祁想着当日她眼中的那一份欣喜和方才满满的恐惧,又无比笃信这两种情绪都是真的。
所以她没有做戏?其他的话也是真的?
摇了摇头,懒得多想。后宫嫔妃那么多,他犯不着跟这么个人多费心思,反正本来也是不喜欢她的。
心下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很是明确:这些日子他还是多顾着些她的伤为好。既答应了中秋时让她再见一次席垣,自当要顺顺利利地去见、就此了了这事为宜,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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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吩咐了御前,时常去云宜阁问一声情况、回禀道宣室殿,却没有惊动外人。席兰薇想图清净就由她清净去,他不喜欢她,倒也犯不着给她添堵。
如此一直到了八月初十,听闻席兰薇伤好得很快,已能在院中走动了——这倒是真多亏了那金愈散。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席兰薇虽则没到“伤筋动骨”的份上,但宫人皆以为怎么也得月余下不了榻,没想到这刚过了十天不到就已经好了大半。
八月十一,原该在傍晚入殿回话的宫人却在晌午时就匆匆进了殿,伏地一叩首:“陛下安。”
霍祁睇一睇他的神色,眉心微皱:“怎么了?”
那宦官四下望了望,再一叩首,行上前去,再皇帝耳边低禀了几句话。袁叙在旁小心觑着,见皇帝的神色一分接一分地沉了下去,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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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婢!你们家娘子仗着家世没规矩,你们也不知道提点着么?”竹板带着十二分的力打在秋白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毫无间断,直打得秋白闷哼一声之后呕了一口血出来,一滴滴落在裙摆上,星星点点地蔓延开来。
清和身子弱些,早已瘫软在地上无力支撑,只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就跟灼烧一般,冷不丁地又被人狠踢了一脚:“装什么死?这点罚也吃不住,就该发到暴室服役去。”
席兰薇只觉得,这比她自己被杜充华下旨杖责那天还无力。
她本是在院子里散着步,这几人就突然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抓了秋白清和问罪。眼看着是杜充华身边的人,她这个随居宫嫔本就反驳不得。更何况她说不出话无力辩解,身上还带着伤,二人被强拉开后她连站稳都困难,忙扶了廊下漆柱才没摔倒,遑论上前还手了。
早听说了杜充华被禁足,真没想到她被禁了足还敢差宫人来找她的麻烦。
紧咬着牙关忍着,唯一能有所安慰的就是……屈指数算,杜充华的时日也不长了。眼下是建恒二年八月,若没记错,她是在岁末就死了,一尸两命。
细想觉得嘲讽,上一世,杜氏的死让一众外命妇唏嘘不已,连腹中之子也没保住,都觉得好生可怜。现在自己身处宫中了,倒觉得……呵,从前的看法当真只是外人不知细由一味地滋生怜悯罢了。
杜氏如今是这种性子,从前必定好不到哪去、有了身孕只是更仗势欺人。孩子无辜,没了仍值得叹一声可怜,但杜氏么……多半是活该。
“行了。”那掌事女官模样的年长宫女扬声道,还责打着秋白的宦官便停了手。那女官瞟了秋白一眼又看向兰薇,笑意浓艳得让人生厌,“这两个丫头服侍不好娘子,奴婢就先带走了,改日让充华娘娘拨两个机灵的来。免得传出宫去,让将军觉得充华娘娘苛待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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