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缭绕不去,知道她去见郑氏时,无意识的说了一句“阿母,我怕那秦人。”
郑氏一听她这话,立刻明白是听了那些婢女乱嚼舌头。一个养在府中的年幼贵女哪里知道秦人攻城的事情。定是那些婢女。
“无事,无事呵。”郑氏轻轻拍打着昭娖的背,她温言柔语的哄着昭娖。
从郑氏那里出来,昭娖看向守在廊两边的侍女。那些侍女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头低垂着。
今日天气大好,又是个利于进攻的晴朗天。
昭娖望着天,空气似乎里还混有烧灼后的臭味。
巨石不断从秦人的投石机上投入郢城中,火箭被射入城墙之上。不断有楚兵倒下,同样也有云梯上的秦兵被楚兵一戟刺下,从梯上掉下。城墙下积堆起来的尸体一层压一层。一百多名秦兵肩扛巨木撞击城门。城门那边同样也有楚卒顶住城门不放。
直到夜幕低垂。
昭娖早早用完了膳食,正坐在屋内发呆。突然听得外面急促的脚步。然后鱼急急的走了进来,抱起榻上的昭娖就往外面走。
“鱼,这是去哪里?”昭娖被紧紧的抱在怀里,差点都透不过气。
“少君,莫问莫问。”鱼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低下头轻声道。此时廊上侍女一个都不见,和平时大为不一样。
她的声音还有压抑不住的颤动。
昭娖顿时安静下来。
府邸外手持长戟的甲士成一个方形,中间是一队马车。
昭娖抬起头看了看,当她看见门外全副武装的甲士时,顿时嘴都合不拢了。她自然知道那些都是她家的私兵。看这架势,怕是要逃了!
鱼抱着她走到一架马车前,放下她。跪□。
“女君,少君已来。”
“快快快!”马车前的竹帘被打起来,“吾女快上来。”
鱼赶紧起来,把昭娖抱上马车。
“鱼呢?”昭娖脚一触到车厢立刻回头问。
鱼愣了愣,“奴女就在后面,少君莫忧。”
说罢边退出去了。
“阿娖!”昭成此时也坐在马车里,跪坐在郑氏身旁。
“阿母,阿兄。”昭娖唤了两声,也到郑氏身旁跪坐下。外面火把的光芒透过车前的帘子照进来。
郑氏被这微弱的光芒照着,昭娖能看见她紧抿着嘴唇。
昭娖脖子缩了缩不敢开口说半句话。
突然听得昭成问“阿母,阿父呢?”
说完,昭娖也抬起头来望着郑氏。
“自然也一起走。”郑氏长叹一口气。眼看着这都城是保不住了。昭座虽然心里明白,但万不能让家族在这种战乱里覆灭了。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话里说的三户并不是楚国只剩下三户人了,而是指屈昭景三族。赔上楚王也是完全没办法,要是连三族都被秦人给灭了。那么才是真的是连个盼头都没有了。
身为一家之主,若是不能让家族在战火中保全下来。死了也没那个脸去见祖宗。昭氏的头一号祖宗就是楚昭王。
保下一条性命,不愁没有将来没有反击的机会。只要楚室还留得血脉在。
这年头并不是人人都是屈原,听见国都沉沦去自沉江河。血性重要,留下一条命反击更重要。
御者在前,手中的长鞭轻轻抽打一下马的背。
车轮转动。
昭娖跪坐在车厢里,手在腿上捏成了拳头。她,要离开郢了!
☆、上杀
听着外面甲士整齐一致的脚步声,马车内昭娖的心稍微安稳下来。这个时代的贵族拥有自己的私兵,而且这些私兵的战斗力比国君拥有的军队甚至还要高。
就是不知道对上秦军会怎么样,昭娖抿紧了嘴唇。马车里的其他两个人也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楚国公室跑路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早在倾襄王元年秦军攻陷楚都,这些贵族们跟着楚王逃出了楚都。
渐渐的外面开始噪杂起来。郢的布局和其他六国并无多大区别。
这时国都里人心惶惶,哪怕是晚上也难以安静。
一队人从离王宫近的南门靠近。几个城门统统都有秦军在,但是秦军不能对每个城门都是布以重兵。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选择一个秦军势力相对弱的城门冲出去。
“秦军攻城了!!!”
随着这声似乎用尽生命的大喊的是几排火箭。火箭射上城墙头。经过连日的激战,守在城门上的士兵已经疲乏不堪。晚上又被这秦军一攻,这都城看来不保了。
突然马车外就变得非常不对劲了,马的嘶鸣声还有戈戟相撞的声响在这夜晚里格外激烈。昭娖头一次听见这样真正的冷兵器厮杀的声音,不由得全身发抖。甲士分成几层,外层负责与与秦人厮杀,里层围在几乘马车周围负责保护车里的人。
“阿成,阿娖,快过来!”郑氏一把把两个孩子拢在怀里。
马车前的御者轻声叱喝,让马匹安静下来。
青铜戟一刺,戟上弯钩便勾破对方铠甲刺进血肉里。长戟一回,对方脖颈上血雾四起。鲜血喷溅而出和躯体倒下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甲士们顾不得身边兄弟倒下,他们眼前的任务远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多:护送主公一家顺利冲出郢!
这会要逃的绝不止昭氏一族,郢城里还有些其他贵族也是恨不得立刻背上长一双翅膀赶紧飞出去。
贵族们算准了现在主力正门,他们手下的私兵也是血海里一点一点磨练出来的,比起有虎狼之称毫不逊色。
“嗖!!”箭镞破空而来一箭要走人的性命。
“咔!!!”一支羽箭直接穿破家眷所在的马车车厢,半截箭身卡在车内。
不等车内的母子三人回过神来,直接一支羽箭再次刺穿车厢壁直指郑氏太阳穴。被郑氏抱在怀里的昭娖听前自己身边传来一声刺破的声响,抬起头。看见一直羽箭插在车厢上,箭镞对着郑氏的头。
心中原本被拼命压制住的恐惧在那一刻爆发,昭娖嘴一张。郑氏眼明手快的一把把女儿的嘴给捂住。两只手臂将一双儿女搂住身子压下。用自己的身体把孩子护住。
“唔唔唔——”原本出口的尖叫被郑氏的手一捂,立即化为了呜咽。昭娖整个身子被郑氏压在了席面上,眼睛因为近在咫尺的死亡瞪得快要脱出眼眶。眼泪不断的流出沁入席中。此时郑氏无法出言安慰。她一只手死死的按住昭娖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她下了太多的力气,要是昭娖那声尖叫传了出去恐怕对己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昭座手下的私兵立刻冷静下来,“射!”
一排排羽箭整齐射向天空。
外面厮杀声连天,车厢里呼吸声粗重。郑氏这会早已经鬓发凌乱,没有了平日里优雅的模样。
昭成被外面这么真刀真枪的一吓,此时早已经呆若木鸡被郑氏按在身下。浓厚的血腥味从车廉外流进来。
他们甚至能听见兵器刺入肉里的声音。
“趋!”外面御者手中策鞭笞马背,在外围甲士射手的掩护下向前奔进。此时六国交通,从国都就有道路向四周发散而去。
郢都城门这边,百来名秦卒肩扛巨木撞开了郢都的城门。秦兵手持长戈冲入郢都大门看见楚国的兵卒就砍杀。
破城而入的秦军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将这个商代就存在的国家一点点啃噬殆尽。秦军攻入郢城之中王城所在的小城,将楚王负刍俘虏。并将郢都里被楚国人视为国之重器的钟全部找出来打碎。楚王室的宗庙同样也被捣毁。
国君被俘虏,宗庙被毁。楚国……这是被秦人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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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座一行人杀出一条血路,朝着南方一路奔走。等到天色大亮后方没有秦军追上,才就地稍做休息。昭座令人查看一下伤亡情况后,便走到了妻儿所坐的马车前。
他府邸中还有许多的姬妾庶子庶女,但是真正带出来逃难的只有嫡妻和一双嫡子女。
他让人打起车前的车廉,车厢上插着几只羽箭向人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阿雅……”昭座不让旁人打起车廉自己掀起车廉。
一眼看到妻子搂着两个孩子坐在里面。郑氏的头发乱了,身上衣服也凌乱不堪。两个孩子在母亲怀里也是目无焦距。尤其是昭娖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像是失了魂魄。
“夫君。”郑氏看见昭座的脸,回过神来。她一女流说不被外面的那些厮杀鲜血吓到,那绝对是不可能。但是眼下这状况她就是再怎么样也要咬牙撑下来。
“阿成,阿娖。已经出了郢了!”郑氏松开一直护在两个孩子身上的手臂。
昭成已经七岁放在这个年代,已经到了男女分席的年纪。他从一晚上的厮杀惊吓中稍稍清醒过来。他怔怔的望了望母亲,然后将视线转向昭座。
昭座此时一身戎装,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一看就知道曾浴血奋战过的。
昭成不愧是昭座的亲生子,他一下子就从惊吓里脱了出来。对着昭座双手持起,拜下去。
“阿成拜见阿父!”
“起来吧。”看着儿子拜在地的小小身躯,昭座一把把他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