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美人 [金榜] (海青拿天鹅)

　　阡陌张张嘴。
　　虽然不出意料，但这的确是她第一次听到楚王后宫的事。
　　有宠姬。
　　从不亏待。
　　……
　　她看着船下黑黝黝的江水，好一会，轻声道，“寺人渠，我只是还未想好。”
　　寺人渠看着她迷茫的脸，还想说什么，但终是叹了口气。
　　“工妾陌，我是为你好。”
　　“我知晓。”阡陌转头看他，抿抿唇，“谢谢。”
　　*****
　　大船连夜离开舒，往郢而去。
　　天上星月明朗，舟人靠着星辰的方位识别方向，半夜时，到达了楚人驻守的一处小邑，靠岸歇息。第二日一早，又启程出发。
　　阡陌一直睡在船庐里，与楚王不过一壁之隔。
　　第一天夜里，她歇息的时候，曾有寺人专门走过来疑惑地问，大王不与你共寝么？
　　阡陌囧然，原来……是要共寝的么？
　　幸好这样的话，楚王从来没有提出过。
　　但是阡陌觉得，他也并没有放弃。
　　一早起来，他就“工妾陌”“工妾陌”地使唤不停，平日寺人渠伺候他洗漱更衣的事，也全都丢给她干。
　　洗脸漱口还好说，阡陌也就递递巾帕，可是服侍他穿衣就麻烦了。这个时代的衣服长，袍子似的。阡陌要把各处系带系稳，整理好衣褶，还要给他系上腰带，把带钩挂上。她第一次跟楚王在铜山见面的时候，就因为帮他更衣出过尴尬的事，心中颇有芥蒂。
　　楚王却神色平静，手臂微张，由着她为自己整理衣服。
　　说实话，楚王的身形不错，肌肉结实，比例上佳。阡陌站在他身前，将领口细细地翻折好，眼睛平视，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脸颊能感觉到那股自上方而来的呼吸，阡陌忍不住抬眼，却见楚王正看着她，目光似笑非笑。
　　似乎被人窥破了心事，心跳缺了一下。阡陌忙收回目光，低头将他的衣服整理好。
　　正要走开，却听楚王道，“佩。”
　　阡陌僵住，只得再从案上拿起一串丝绦串起的玉佩，结在他的腰带上。
　　“你在家中，家人称你什么？”楚王忽然问。
　　“阡陌。”她答道。
　　“阡陌。”楚王声音低低，带着笑，呼吸里带着香汤漱口淡淡的味道，“你不是要差使么，日后，你的差使便是贴身服侍寡人。”
　　

☆、第29第章

　　虽然阡陌明确说过,她想入官署。但是一切都由楚王说了算,他说让她在身边伺候，那语气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命令。
　　人在屋檐下,阡陌也只能听命。
　　其实伺候楚王也并不需要做什么,重活都有寺人去干,阡陌做的，不过端端水,取这取那,再当个跟背的尾巴。
　　楚王此番出来，没有带什么大臣,却带了许多庶务简牍，一路上，他就在船庐中看审阅。而阡陌则是坐在他身旁，无所事事。
　　古人跪坐的方式实在折磨人，她始终不得要领，没多久，双腿就麻痹了，她开始不停地调整姿势，让自己好受一点。
　　楚王发现，瞥过来。
　　阡陌忙不再动。
　　楚王收回目光，继续看简牍。
　　阡陌忍了一下，过了会，又挪了挪。
　　楚王放下简册：“林阡陌”
　　“我并非有意，我的双腿痹了。”阡陌忙道。
　　楚王讶然。
　　“痹？”他瞅瞅她的腿，“怎会痹？”
　　阡陌有些不好意思：“坐太久了。”
　　“坐久又不是站久，腿怎会痹？”
　　“我不惯这般坐法。”
　　楚王更是诧异，不解地看着她，“你惯何种坐法？”
　　阡陌抿抿唇，扶着地站起来，然后，放开双腿坐在地上。
　　楚王有些不可置信。
　　“你家皆是这般坐法？”他皱起眉。
　　阡陌点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我等不坐席。”她说着，有些为难。这个时代并没有桌子椅子这样的东西出现，她也无法用楚语将它们的名词说出来。阡陌思索着，看看楚王的榻，灵机一动，“但会坐高一些的榻，放下双足。”
　　“高？”楚王问，“高几何？”
　　阡陌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这般高。”
　　楚王低头看了看榻，又看了看案：“这般高，如何用案？”
　　“案更高。”
　　楚王一脸无法想象的表情。
　　阡陌看着他，忽而灵机一动，觉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方向，让楚王觉得她古怪，打消将她纳入后宫的兴趣。
　　“我们那边还有许多不一样，”她想了想，瞅瞅楚王的衣服，“我们那边有许多与楚国不一样，我们从不穿大王这样又长又宽的衣裳，男子亦甚少留长发，这般天气，亦多是短袖短衣。”
　　“哦？”楚王想了想，“女子亦是一样么？”
　　“差不多。”阡陌道。
　　“也穿你在山上的那桍？”
　　袴？阡陌明白过来，他指的是那条牛仔裤，点点头。
　　楚王目光意味深长，“如此，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呃？阡陌一愣，不解其意。
　　楚王却不多说，继续看拿起简册，顺便将一块牍片丢给她，“子由写字太难看，你抄一遍，再呈与寡人。”
　　*****
　　阡陌不喜欢暧昧，但她知道，现在自己跟楚王的关系，无论在自己还是别人的眼中，都很暧昧。
　　她并不想这样，却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出路何在。她知道，一旦坐实了楚王姬妾的身份，自己就很难再想有别的路可走。所以，她小心翼翼，服侍楚王的时候，尽量不在言语和行为上招惹他，保持距离。
　　楚王似乎不以为意，从更衣到捶背，时不时说“寡人有些不适”，毫无障碍。
　　更让阡陌感到别扭的是，自从她告诉他家人如何称呼她的时候，他也跟着叫她“阡陌”。
　　“工妾陌，寡人渴了”变成“阡陌，寡人渴了”。
　　“阡陌，取笔墨。”
　　“阡陌，更衣。”
　　“阡陌”
　　“阡陌”
　　“阡陌”
　　阡陌无语望天。
　　一个古代人用现代音来称呼她的名字，虽然也不难听，却始终觉得怪怪的。她甚至开始理解，寺人渠纠正她楚语发音时那种无奈的脸色。
　　船队再次经过龟山和蛇山的时候，阡陌坐在船庐里，盯着远方的山包出神。
　　忽然，楚王也凑了过来，跟着她一起望。
　　“上回路过此处，你又是淋雨又是跳江。”他神色玩味，“不过是个矮丘，有何殊异之处？”
　　阡陌看看他，片刻，再看向那边，轻声道，“无他，只是觉得像一处故地。”
　　楚王微微抬眉，过了会，把子由叫了进来。
　　“你曾随你父亲戍守此地，”他指了指，“江岸那山，可有何来历？”
　　子由讶然，望过去，笑了笑，却摇头，“无甚来历，不过此地水泽连绵，只有那山与对岸的另一山可落脚，又正好相对，我师在二山上设堞稚，以卫云梦。”
　　“堞稚？”楚王颇感兴趣，“有多少人？”
　　“不多，各十人，为附近县中所遣。”说罢，他瞅瞅楚王，“大王要去巡视么？”
　　楚王不答，却将眼角瞥向阡陌。
　　“你可要去看看，那是否真是故地？”他问。
　　阡陌怔了怔，未几，摇头。
　　“不去。”她抿抿唇，双眸平静地眺望远方，“它不是。”
　　往郢的一路，船溯流而上，走得不算快。天气却很好，夜晚，星辰漫天。
　　阡陌躺在榻上，听着波涛的声音，望着窗外的星光。没有各种污染，这里的夜空绚烂得如同铺满钻石。
　　她的背包放在舱室的一角，孤零零的，自从离开舒人的山寨，她就再也没有碰过。
　　奶奶去世的时候，爷爷曾说，她会变成一颗星星。
　　而爷爷去世的时候，阡陌已经不相信这种骗小孩的话。但是很奇怪，现在再看那些一眨一眨的星星，她会愿意相信，他和奶奶都在上面。
　　或许，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就算是不同的时空，他们也依旧安然地留在了天上。
　　阡陌
　　她入睡的时候，脑海中隐隐又浮现起他们呼唤自己时的声音。
　　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凉意。
　　楚王巡视夜泊的船队回来，发现阡陌的舱里还亮着灯。他走进去，却见阡陌已经睡着。蜷在薄褥里，静谧的脸颊上，残留着一点水光。
　　他看着她，站了一会，片刻，将灯火吹灭，伸手将木窗拉上，转身而去。
　　*****
　　数日之后，船队回到郢都。
　　楚王先前一声不吭，突然去了云梦之东巡视，大臣们都有些错愕。不过楚王一向风风火火，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如今看他回来，各处官署即刻将积压多日的事务呈报，楚王还未来得及好好歇息，就忙碌了起来。
　　但与此同时，许多细心的人发现，楚王身边多了一个女子。侍奉在楚王的左右，出入宫禁。
　　虽然楚王身边的寺人说，那是楚王新任命的司衣，但仍然众说纷纭。
　　有人说，那是新来的宫人，但哪里来的宫人可以亦步亦趋地服侍楚王？
　　有人说，那是楚王的新宠，但是楚王的姬妾，一向住在后宫里，这女子，却是与真正的司衣一样，住在官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