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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南宋春晚 (秀才娘子)


  果然,守中冲她问道:“适才何事?”
  老夫人怕守中责怪进之,忙插话道:“无事,便是人多了些,天气又热,真娘闷着了。你莫着急,反吓着了你娘。”
  玉娘却厌弃叔父,嘟着嘴答道:“叔父说咱家把钱借与外人,不与他置办宅子。”
  进之的脚嗖地一缩,讪笑道:“大郎,叔父并非此意。我只怪高九郎为己谋私,不仁不义!”
  进之狭目看了过来,却不忙说话,只叫容娘与玉娘扶徐夫人回房歇息。
  容娘倒很想留下看大哥如何动作,奈何娘的脸色着实不好,她也不想娘听着糟心,便与玉娘搀扶着徐夫人回去了。徐夫人吃了稳心的药,不过一时,便沉沉睡去。
  容娘记挂着靖哥儿,便嘱咐玉娘守着,自己去寻人。孰料刚刚过了游廊转角,便看到叔父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后面跟着叔父宅中一众人等。
  容娘瞧得心中快慰,旁边小环捅了捅她的背后。容娘偏脸一看,大哥正大步往这处而来,靖哥儿规规矩矩的迈着小短腿勉力跟在后头。
  守中是来要钱的,他要钱却是要的理直气壮、光明磊落。
  “你先支百贯钱与我,可备好了?”
  容娘忙道:“一直留着呢,只是大哥须得有个明细账目与我。家中规矩,凡用钱处,须得有出处。”
  靖哥儿在守中后头伸出脑袋来,做了个鬼脸。容娘冲他瞪眼,暗示他爹老子在此。
  “谁定的规矩?”
  容娘暗地里吐了吐舌头,也不敢抬头看大哥,垂首答道:“是我。”
  靖哥儿伸出他红润的舌头,一摆一摆便似蛇信子一般灵活,口水却顺着他的嘴角直往下流。
  容娘拧眉,手在下面摆了摆,要他把舌头收回去。
  靖哥儿得意的笑,将舌头一弹,“哒”的一声,响亮的很。一只大手扣住他的嘴,使他动弹不得。靖哥儿慌张,顺了那手的力道抬头,瞧见他爹冷峻的脸。
  “男儿当严正神色,如何做得这怪模怪样,轻浮造作,成何体统?”
  守中说话素来带了几分冷意,别说小儿,便是大人听了都觉心凉。
  “姑姑,姑姑……。”靖哥儿脸上一垮,两眼已蓄满晶莹的泪水,又不敢流出,只在眼圈里打着转儿。
  容娘心里一软,求情道:“大哥,靖哥儿小哩,你放开他。”
  守中看了她一眼,将手松开。他那拿刀枪的粗手,虽不甚用力,却早在靖哥儿娇嫩的脸颊上留下了印迹。容娘气恼上来,将守中一推,拉了靖哥儿便走。
  守中不妨,俊脸一冷,便要喝住那二人。不料容娘气呼呼的,拉着靖哥儿走的飞快。靖哥儿委委屈屈的跟在后头,小短腿使劲儿迈步。
  守中看着那一大一小离去,板着的脸渐渐放松,慢慢的唇角勾起,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来。

☆、第一百零九章 心伤

  “大郎说,夫人身子不适,不能操心。如今三爷手中有两百亩地,也很过得日子,不必时时来这边诉苦。二郎夫妻多费些心,勤心操持,想必生活不难。这府里的事,自有人管,三爷大可放心管着自己那边。若三爷宅中家风正了,上下有序,行止有仪,倒可以与他置办一所宅子。不然,这府里自有开支,恐无暇顾及。”
  小环说得眉飞色舞,将大郎那威严的神色与三爷进之那红红白白的脸色描摹的绘声绘色。
  容娘正捡点与大郎做的衣裳,她针线差,不敢做与大哥,怕他挑刺。这些衣裳皆是家里的针线婆子做好,玉娘也帮着做了一些。
  “元娘子说,家中卖麦的收入尚余得几百贯,街尾有户张姓人家要去投靠女儿养老,一处三进的院子正要处置,不过三百贯钱罢了,正合用。三爷便说那处偏僻,宅子又老,左右邻舍皆是商人或地主,太过俗气。元娘子便说……。”
  小环的话尾里带了笑腔,眼里露出快意的神色来。
  容娘白了她一眼,道:“休卖关子,快说。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元娘子竟然说,那屋子休憩一番,便很好了。若论家世,自家并无出身的男丁,自然也只是一般良民。若是如此,她倒愿意做一回土财主。——你未看到三爷的脸色,呵呵呵……。”
  三爷进之,一身的虚幻抱负,却过实了的风流日子,落到如今只剩这一副华丽的躯壳,也因了这捉襟见肘的日子而显局促、苍老。在老夫人的身边,靠着这府里的支撑,他勉强维系着自己从不承认的体面。李元娘的一番话却生生的戳破了他一厢情愿吹就的气泡,霎时人生的凄风苦雨刮过,将他那温柔乡里泡就的白嫩面皮生生的刮出风霜之色来。
  徐进之,当日旧都那个鲜衣华服。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已随时光而逝。如今的他,人到中年,身无长物,靠长嫂的施舍度日。便是勾搭的,也是这城中一般的胭脂俗粉,再无往日青葱一般白嫩香甜的小娘子!
  他,老了!
  然而这人世,不是进之老了,日子便停滞不过了。
  六月二十五是徐夫人的寿辰,虽不是整寿。但徐府这两年十分不顺。便有借着徐夫人的寿辰。一扫往日晦气的祈盼。
  六郎七郎早一日便回了府。府中早已将两人往日房间收拾干净,许久未曾归家的两人与家中众人相见,自有一番亲热。
  邓氏微笑着与长辈见了礼,她心思细密。特特的选了各色轻柔花罗,巧手剪裁,制成各样衣裙,这府里各人都有。老夫人的褙子是罗鸟衔菊花团花纹样,端庄福瑞;夫人的裙子是平纹起花的穿枝牡丹,那样富贵的花样,偏生那丝罗那般绵软,牡丹的颜色也淡些,显得优雅从容;给玉娘与容娘的皆是素色短襦。配各样生色花罗裙。
  玉娘喜不自禁,将那罗裙在身上比了又比,长短大小十分合意,尤其是那花色,大朵大朵的芍药花。中间填以绿叶碎花,十分的鲜艳动人。玉娘轻轻一转,那裙摆上千万朵花飞舞,直如百花仙子一般。
  容娘也甚是喜欢邓氏送予她的花罗衣裙,如此的轻巧柔软,绚烂夺目,几个小娘子能抗拒?她微笑着拉了玉娘,一起谢过邓氏。
  老夫人心喜,面上却嗔道:“月华,你恁地淘气,我一个老婆子了,偏将我打扮得小娘子一般花里胡俏,怎生穿得出去?”
  徐夫人抿嘴笑道:“你给婆婆选的花色倒是恰当,就是给我的也太过鲜艳了,我如何能穿牡丹?白白的废了一身好料子。”
  邓氏岂有不知两位长辈的意思,她顺着两位夫人的口气道:“婆婆,娘,你们不知,临安城里,皱纹一大把的老夫人穿的更鲜艳哩!我选的这料子,不过是看婆婆与娘不喜浮华,方才素净些。若依得我,婆婆与娘这般雍容尊贵气质,还需得华丽些才好呢!”
  一番话说得两位夫人展颜一笑,这般贤淑的新妇,又会做人,又会做事,那般的家世,横无一丝骄矜气息,真真十分难得。
  邓氏礼数周全,便连进之那边,也各各选了合用的绸缎送去。老夫人频频点头,称赞月华贤淑懂事。
  晚饭过后,容娘回到自己的小跨院。靖哥儿今日兴奋疲劳,早就睡熟了。容娘叫小环替他脱了衣裳,轻轻的搁到床上。小人儿摊手摊脚,将床占了大半去。
  小环笑道:“小娘子,你瞧靖哥儿!”
  容娘也不由得笑了,又替他将薄被掀开一些,免得热着了他,出一身的汗,黏黏糊糊的睡不踏实。
  桌上搁着邓氏给守中备的两匹绸缎。她一个弟妹不好替大哥做得衣物,便送了整缎。
  小环瞧见容娘看着那绸缎发怔,不由埋怨道:“老夫人也真是,邓娘子不好给大郎做针线,难道小娘子又好做了?还未嫁给他呢!家里有针线婆子,偏生要小娘子来做,小娘子哪里有一点闲工夫。”
  容娘垂了眼眸,心中苦涩,却只能独品。良久,她轻轻说道:“妹子给哥哥做些针线也没什么,你胡乱想甚么呢,还不去把大哥的衣裳拿过来,趁着靖哥儿睡着了,好做裁剪。”
  容娘的裁剪还是张氏所教,不想今日便要为大哥穿针纳线,缝制衣裳。小环点了两只蜡烛,一只在烛台上,一只擎在手中,随着容娘的动作不停移动。
  邓氏所送绸缎自然是极好的,剪刀又够锋利,将那缎子绷紧了,剪刀叉开,稍稍用力,绸缎迎刃而开,截面光滑,未有一丝疙瘩。容娘虽然手生,但好在她做事沉着,又极专心,片刻便已裁好。
  小环见夜已深,便要劝容娘睡去。不料容娘稍稍归置衣料,又从针线框中取出针线,竟似要连夜做好的模样。小环吃了一吓,忙劝道:“小娘子。明日还需早起,不如待夫人寿辰过后再做,左右大郎已有新衣。”
  容娘却是不理,径自穿好针,就了烛光,一针一针开始缝制。
  小环此时方觉着有些不对,她细细的打量了容娘神色,虽面上瞧不出甚么,但她与容娘相处日久,便是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也瞒不过她。显然。容娘不开心!也只有在不开心的时候。她才能静下心来做事。她那般的专注,那般的入神,便似要将所有悲伤哀愁,都重重的缝进密密叠叠的经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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