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婉柔在厨房里统计了一番之后,列出了一张需要购买的清单,递给傅恒看了看,傅恒也觉得差不多,便与李氏说了一番,夫妻二人便出门买东西去了。
原本傅恒还想拉着佟婉柔走从前的侧门出去,却被佟婉柔拉着走了后门,一路上又与傅恒说了许多,叫他不用在意这些根本没用的细节:
“这世上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路哪里分贵贱呀,只要能走,能到达目的地,都是好路,谁都可以走啊。”
佟婉柔的纱帽也没能从侧院里带出来,就自己用帕子对折,两边的角上缠了一根细绳,由鼻梁向遮起,挂在旗头两侧,用两朵路边摘的小花将绳结遮住,别有一番清新的韵味。
傅恒见她精灵的眼四处观望,好像对什么都新鲜好奇的很,想着前两次带她出门,她都是戴着纱帽,原来在行走间,她的眸子会这般动人,不禁心中更加愧疚。
“这种日子,我不会让你过太久的。”
佟婉柔正看着路边的两个孩童在抽陀螺,根本没听见傅恒的话,傅恒等了良久都没等到她回应,连声最起码的‘知道了’都没有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她盯着那旋转不止的陀螺两眼直放光。
心中一阵无奈。
两人按照事先列出的单子,将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只剩下米和盐还要走到下一条街去买,傅恒见佟婉柔实在走不动了,便叫她在路边上等一等他,他一个人去去就来。
佟婉柔想想也好,让他速去速回。
傅恒走后,佟婉柔这才将东西搬到了一家茶社的大门边上,门前有屋檐,正好能够遮住斜阳。
从茶社里走出两个小二哥,一个走到门边去张贴告示,一个则拿着铜锣开始敲起来,边敲边喊道:
“各位走过路过且听过,墨本茶社与东林书院联合举办书画赛,不论名次,只要参加,就有福山居两盒蜜饯相送。”
那个张贴告示的小二哥也加入了吆喝的行列,两人吼了好几嗓子之后,才收了铜锣,回到了茶社里面。
佟婉柔近水楼台,先将告示看了去,知道了大概的意思,然后又听见茶社的小二哥说的话,虽然不知道书画赛是什么,但是听起来像是不难,并且不论名次,参加了就有两盒福山居的蜜饯。
不得不说,那两盒蜜饯对于现在的佟婉柔来说还是有很大吸引力的,想着拿回去给李氏尝尝,说不定她还能开心些。
这么想着,便走入了茶社。
只见里面许是要办比赛,所以大厅里空荡荡的,楼层上方飘着五彩的旗子和布幡,各种山水画挂了满墙,的确是书香满室,雅韵徜徉的。
茶社的小二见有人走入,赶忙迎了上来,又见走入的是个女子,不禁两相对望,其中一个走上前来对佟婉柔说道:
“小姐,本茶社今儿不营业,您要喝茶还是请别处吧。”
佟婉柔摘下了面纱,对小二哥温婉一笑:“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来写字的。”
另一个小二哥笑岔气:“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吧。纵然你会写几个字,但你觉得够格用来参加东林书院的筛选吗?要知道,这回的胜出作品,很有可能会送去大内,以供御览,您还是回家刺绣吧。”
佟婉柔听他当面嘲笑也不生气,而是有礼有节的指了指茶社外头,淡定自若的说道:
“不是对参加的人没有要求吗,若是不想女子参加,那大可在告示上写明不是吗?”
小二哥被她的话噎了噎,虽然告示上没有写明女子不得参加,可是,世间女子多无才,即便有几个识文断字的,可是终究不是主流,更没有多少愿意抛头露面前来参加的呀。
正要开口将佟婉柔驱出,内里走来两位学究般的老先生,问了争吵情况之后,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将佟婉柔上下看了看,便主持公道说:
“外头的告示的确没有写明女子不得参加,既然小姐有此雅兴,试一试也无妨,竹山老弟意下如何?”
花白老者说完这话之后,便对身旁稍微年轻些,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抱拳见礼询问道。
“录之兄言之有理,在下也这般认为。告示中既然未写明参加者的要求,那便是人人皆可参加的。”
这位被花白老者成为竹山老弟的中年男子,气度不凡,看着就是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他的意思也很分明,就是说,他同意眼前这女子过来凑热闹,是因为的确是他们写告示时的疏忽,没有想到会有女子上门,既然来了,那他也不会自打脸,反目将她赶出去。
佟婉柔对他福了福身,姿态着实稳重优美,那中年男子不禁眼前亮了亮,以学者之礼请她去了一旁排列好的书案后头,询问道:
“小姐是想写小楷还是小篆?”
花白老者的态度倒是很和善,亲自拿了字谱过来要佟婉柔挑选,佟婉柔结果之后,对那老者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先生。”
然后便转头在书案上挑选毛笔,她的笔箱子在家里,也不可能回去拿,只好在这里挑一支比较上手的来写。
左右看了一圈,佟婉柔拿起一根拇指粗细的长杆笔,看着像是猪鬃,不是什么好笔,但却胜在力道够,正适合她这种腕力不足的人。
那老者看见佟婉柔挑选的笔,讶然道:
“小姐,那是写大字的。小字笔在这儿呢。”
老者说完,旁边围着的几个书生就已经开始发笑了,连笔都分不清还来这里写字。
佟婉柔不理其他,对那老者点头说道:“嗯,我写大字。今天我没什么时间,小字太耗时了。”
“……”
这番言论又使得众人一阵嗤笑,这女子是疯了不成,谁都知道她定是为了那参加礼品而来,好好的写一番女子擅长的小字也就算了,可是她却在这大言不惭说没时间去写小楷,要写大字,就凭她那笔杆粗细的手腕,能写出什么好的大字来。
周围的书生们不禁交头接耳,对她的行为指戳不已。佟婉柔也不介意,兀自走到一旁去挑选合适的纸张。
那老者和中年男子对望一眼,中年男子捋着他的山羊胡不动声色的看着佟婉柔,只见她娴熟的又去挑了一张匾额大小的宣纸,那是她从众多种类的宣纸中特意挑选出来的。
中年男子看的又是一喜,泼墨绘画用生宣,书法大字用熟宣,而这女子上去便挑选了熟宣,并且只摸了一下,便分辨出来棉料檀皮宣,若不是常年接触,根本不能分辨的如此细致,不禁对她要写的字产生了十足的好奇。
佟婉柔将宣纸摊平之后,将笔尖蘸墨,拿起来看了一看,然后又放入砚台之中,中年男子忍不住上前说道:
“小姐可是想试笔?”
他以为佟婉柔放下笔,是想先试一试笔力,谁料佟婉柔听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静静的摇头,将笔一层层蘸好了墨,确定渗透内里之后,便抬头看了一眼茶社楼层间挂着的那些山水意境画,然后便提笔写下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慈竹风和。
这是一个祝词,原是贺寿之词,佟婉柔也是看见周围有一副竹林深海图才想起的。这四个字,说难写也不难写,说不难写却是极难写的。
因为大字中的竖笔最能体现笔力,若是笔力不足,便很难写好大字中的一竖,要么倾斜,要么弯曲,可是佟婉柔挑的这四个字里,倒有三竖,因此在懂行之人看来,这四个字写起来并不容易。
佟婉柔行云流水般将字写好之后,便又换了小笔,在纸张的左下方写下了一行小字落款,白鹭青天上。
写完之后,佟婉柔便将笔放下,兀自走到茶社门边的小童那对他说道:
“我写完了,福山居的蜜饯是在这里拿吗?”
小童看到众人都围着她的字在看,显然是写好了,先生早就跟他说过,只要写好了,就可以给人礼品。
便就弯下身子,从内里拿出两盒印有‘福山居’称号蜜饯。佟婉柔心满意足的拿着两盒蜜饯走出了茶社。
傅恒正巧买好了盐和米粮,推着小车向她走过来,佟婉柔迎了上去,用袖口替他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将手中的蜜饯也放在小车之上,将茶社的事情对傅恒说了说,傅恒知道她的兴趣爱好,便就称赞了一番,佟婉柔得到相公的称赞,心中乐开了花。
傅恒见状,从怀里拿出一只薄纸包裹的东西递给佟婉柔,佟婉柔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小巧的陀螺,外加一根软鞭,她惊喜的拿起陀螺对傅恒问道:
“怎么会有这个?”
傅恒扬扬眉:“想着你小时候肯定没玩儿过,就给你买了一个呗。”
“……”
佟婉柔知道,定是先前自己驻足在路边观看几个小孩儿打陀螺,他瞧见了,这才记在心里,顺道给她买了一个回来。
想着他心中有她,佟婉柔就止不住的笑容,将陀螺放在地上,学着那些孩子的模样抽打起来,可是,无论她怎么抽,陀螺就是转两圈就倒下了。
傅恒从地上捡了陀螺,放在推车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来牵住她的,温柔的说道:
“咱们回家吧,回去我教你玩儿。”
两人携手走在夕阳之下,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叫人看着便觉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