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贤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微低着脑袋,目光落在那一荡一荡的明黄袍角上,心中微凛。
刚刚男人自己说已经三更天了,却还不回房,让其他几人先回去,则说自己想随便走走。
跟随这个帝王也有些时日了,他自然知道男人心情不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他大概也猜到了。
虽然猜到了,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这个男人做事的手段,就连他,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竟然,竟然连跟他同舟共济的皇后也能推出去。
今日,这个男人跟他交代,说等会儿,皇后从樱花林回来了,命他配合他在演一出戏。
叶炫有轻功,负责探风,皇后一回,立马禀报。
而他,这个帝王给了他一句台词,让他说,‘夫人约在子时缠云谷前见’。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君心莫测,他也不想妄自揣度。
直到今夜缠云谷里发生的事,他才惊出了一身冷汗,也大概明白了这个帝王的意图。
来之前,这个帝王就做了许多准备,也命人多方打探了消息。
想必,缠云谷是禁地,关着镇山兽,他早就知道。
为何要设法诱皇后去这样一个有着猛兽的禁地呢?
这分明不就是让皇后去送死吗?
送死?
他当时被自己想到的这两个字吓住。
可是他找不到别的理由,只有这一个。
为何让皇后送死?
也只有一种可能。
试想,如果当今皇后被啸影山庄的巨兽所伤,或者说,直接死在巨兽爪下,会是怎样的风波?
这过错就得啸影山庄背着。
就算山庄不惧朝廷,就算朝廷不以此为借口对付啸影山庄,但无论是在帝王的心里,还是在影君傲的心里,还是在天下人的心里,山庄欠这个帝王的。
欠下帝王一个天大的人情。
以前,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做事狠绝果敢,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帝位,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连皇后也能牺牲!
只不过,千算万算,没算到右相夫人会去采药,破坏了全盘计划,还惹出了不少纠复。
所以,他生气,是吗?
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前面男人突然顿住脚步,他一惊,要不是步子收得快,险些撞上男人。
顿时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回房!”
男人转身,又朝来时的路走去。
****************
或许是伤口太痛,又或许心事太重,蔚景躺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伤口包扎好后,影君傲本要她就住在他的厢房里,他自己去别的地方睡,她不同意。
来山庄没几日,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
,给他添了太多麻烦,她不想再这样。
所以,她执意回了自己的房间。
兰竹坐在灯下一件一件叠着原本放在衣橱里的衣服,她知道,她也是无聊,才找点事做。
“兰竹,你先下去睡吧。”
在青石路上跪了那么久,膝盖上肯定有伤。
忽然想起凌澜给她的金疮药还带在身上呢,就艰难地动了动手,想要从袖管内取出,可当小瓷瓶攥在手心上时,她又犹豫了。
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里,又放了回去。
是舍不得吗?
不知道。
她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大概是小瓷瓶太精致,舍不得瓶子,可是,大可以先将药给兰竹,让她擦完了还给她。
不知道。
反正,就是不想掏出来。
“去睡吧,明日我让人去药房给你拿点擦膝盖的药,破皮了吧?”
“没事,奴婢不困,奴婢在这里陪夫人。”兰竹恭敬地起身站起。
“不用,有人在,我睡不着,下去吧。”
兰竹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将叠好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摆在衣橱里,轻声退了出去。
蔚景就躺在那里,望着那琉璃灯里的烛火微微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似是被人轻轻打开,她看到火苗颤动了两下,又恢复如常。
蔚景微微一怔,下一瞬,就轻轻阖上了眼睛。
虽然来人的脚步很轻,轻柔得几乎听不到一丝响动。
但是她知道,是谁。
凌澜是么。
或许是因为他的气息,亦或者是其他,她不清楚,但是却可以笃定是他。
房间里很静,静到似乎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哦,不,两个人的呼吸声。
可能是内伤的缘故,他的呼吸有些重,虽然听得出有些紧绷,似乎已刻意压抑,却依旧不似平日。
他没有出声,她也不想睁开眼睛。
但是她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凝着她。
究竟想做什么?
道歉吗?安抚吗?感谢她伤成那样,最后还用缠云草给他跟鹜颜台阶下吗?
有话想要和她说就说。
这算什么?
终于,一阵微末的清风拂面,似是男人转身时袍角带起的风,紧接着,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离开了?
蔚景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期然的撞上男人漆黑的眸子,蔚景一怔。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那刚才的衣袍掀动和脚步声,是故意的?
看吧,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连这种事情都要用计谋,都要跟她玩心机。
眉心轻蹙了一下,冷冷地正欲将目光撇开,却蓦地看到男人眸光微微一暗,然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她又怔了怔。
什么意思?
“凌澜!”
她开口将他叫住。
男人身形一顿,然后迅速转过身。
是,迅速。
那一刻,给她一种他有些欣喜的错觉。
不过,男人也仅仅是转身,却没有走回来,只是站在原地凝着她,一瞬不瞬。
艰难地抬了抬手臂,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字条,手心攥成一团,用力一掷。
纸团打到男人的袍袖上,然后,滚落在地上。
微微喘息,她真是用尽了全力丢过去。
总不能让他过来,而她,也没力气过去。
她以为,男人会接住,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
她也以为,男人会袖风一动,将地上的纸团卷起来,卷到手中。
毕竟,他能做得到。
他能在镇山兽爪下,连救下两名女子的性命,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却没想到,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垂眸看向底下的纸团,片刻,才缓缓躬下身将纸团捡起来。
直起腰身的时候,身子微微一晃,脸色白了白。
蔚景眸光一敛。
是了,他受伤了!
受了伤还要来演戏,看来真的很辛苦。
一方面是怕锦弦怀疑,一方面,或许是对自己的愧疚?
可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一点儿都不需要!
“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不要随便丢,这次是被我捡到,若是被其他人见到,可不会是这个样子!”
强自坚持着一口气说完,她闭上眼睛,不想看也不去看他此时的表情。
凌澜瞳孔一敛,修长的手指快速将手中的纸条展开,眸色倏地一沉,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
蔚卿沐浴出来,就看到男人一身中衣,静坐在桌案前看书。
蔚卿一怔。
不是说在外面走走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还是她沐浴的时间太久?
微顿了脚步,她站在那里,看着男人。
平素一直一袭明黄,只有这样的时候,才能见他鲜少的白衣,琉璃灯橘黄色的光晕打在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上,让他刚毅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又配上一身胜雪白衣,竟是说不出的儒雅飘逸。
似乎是意识到她出来,男人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搁,抬起眼皮睨向她。
漆黑如墨的眸子映着烛火,跳动摇曳,就像是聚集了这世上最耀眼的光芒,璀璨晶亮。
蔚卿心头一动,朝着男人走了过去。
刚及近前,男人伸出长臂一捞,她便顺势倒在男人怀里,只是不像往常一样缠上他的颈脖。
“怎么,还在生朕的气?”
男人低沉好听的噪音就在她耳边响起,蔚卿一听这话,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她怎能不生气?
差一点儿性命不保。
这个男人非但没有安慰她一句,反而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训斥了自己。
这叫她如何不生气?如何不委屈?
“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动脑子,还给皇上添了麻烦,臣妾配不上这母仪天下的名头!”
咬牙,她将他说她的话,回给他。
很酸,她知道。
可是,她心里就是委屈,不吐不快。
男人低低一笑,却也不生气。
“朕说你配得上,你就配的上,谁敢说个不字?”纤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蔚卿的下颚,男人唇角弧光点点,俊美的样子无法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