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夫一边说,一边转身自桌案上取了一个瓷碗,递给蔚景。
“不行!”
刚才三个男人异口同声的盛况再一次在营帐内发生。
这一次锦弦也没有顾得上去看自己的两个臣子,就走到韩大夫面前:“皇后身子一向虚弱,这样一下取出半碗血,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韩太医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桑成风,又看了看蔚卿,蔚卿眸光一闪,韩太医又转眸看向锦弦,对着他微微一躬:“可是,现在也是人命关天不是。身子虚最起码还可以用药调理,可若中毒者不服血,必死无疑。”
锦弦还欲说话,凌澜也举步走过来,蔚景见状,连忙伸手将瓷碗接过:“不要再多说了,我取便是。”
“蔚景!”
“娘娘!”
这一次,还是三人同声,只不过称谓不同,锦弦一人喊的是蔚景,两位臣子喊的是娘娘。
蔚景没有理会三人,再次转眸,灼灼看向蔚卿。
“蔚卿,看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我取血给你。但是,我救你,并不表示,我承认是我下毒了,我只是不想你死!我知道毒是你自己下的,你在陷害我,你我心里都清楚!”
她的声音不大,缓缓而语,可是一字一句都真真切切地敲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蔚卿面色一滞,眸底掠过慌乱:“你血口喷人!你说你给我下这种毒,是吃饱了撑着,我又难道是吃饱了没事干想找死,给自己下这种没有解药的毒。”
蔚景没有接她的话,不想跟她再纠缠下去,只是唇角冷冷一勾,转眸看向韩太医,平静问道:“请问是取腕上的血吗?”
韩太医怔了怔,点头:“是的。”
蔚景又抬眸,环视了一圈屋内,想要找到一把利器,后来见只有两个随侍兵士腰间挂着长剑,正欲走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用这个吧!”
随着男人低醇的嗓音落下,一把精致的绘满图腾的匕首伸到她的面前。
熟悉的样子和图案入眼,蔚景瞳孔一敛。
这把是在源汐村那个歹人留下的,殷大夫死于这把匕首,却将这匕首交给她手中让她防身,后来,为了摆脱一个男人的纠缠,她用这把匕首刺在了那个男人的胸口上。
原来,他一直留着。
垂眸看了一会儿,她伸手正欲将匕首接过,却又被对方手一缩,避开。
“割脉取血并非易事,稍有不慎,会造成生命危险,微臣是医者,若娘娘信得过,就让微臣来为娘娘取血吧。”
凌澜毕恭毕敬垂眸颔首。
两人仅隔一步之遥,蔚景甚至能闻进他身上倾散出来的淡淡的墨竹清香。
她没有回答,倒是边上的锦弦出了声。
“对,让右相帮你取!”
蔚景依旧没有说话,低头,素手轻轻撩起黑衣的袖管,叶炫连忙上前,将她手中的瓷碗接过,端在她的腕下面。
凌澜看着她,看着她平静无波的淡然脸色,缓缓垂眸,看向她纤细的手腕,眉心微微一拢,长睫遮住眸中所有情绪,他抬手,轻轻将她的小手握住。
锋利的刀口轻轻来到她腕上,他竟薄颤了手。
跟着一起颤抖的,还有一颗心。
刀子没有落下,他抬眸,再次看向她。
蔚景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腕,可她还是知道,他在看她,因为她的手背被他裹在掌心,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颤抖。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较他的颤抖,她反而很安定。
终于,她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没事,相爷不要有顾虑,开始吧。”
众目睽睽,她不想引起什么纠复。
“会很疼,娘娘忍耐一下!”
男人轻声道。
“嗯,”她点头,“没事。”
凌澜这才再度执刀来到腕上,见叶炫双手捧着瓷碗,还抖得厉害,他唇角禁不住一勾,低声道:“叶统领,你可要接好了,没接住,或者接偏了,可是会浪费娘娘鲜血的。”
“是!”叶炫双手死死将瓷碗抱住,蔚景转眸朝他望去,发现他竟是满头的大汗淋漓。
睨着他的反应,蔚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天。
她记得刚才她跟众人说,她就是小石头。
这个男人肯定是将她蔚景跟叶子鹜颜又画上了等号。
哎,这关系真是乱得……
日后该怎样跟这只呆头鹅说清楚呢?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中,腕上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她瞳孔一敛看过去,凌澜已经将她腕上的脉划开,有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涓涓细细地顺着腕,流进叶炫端的瓷碗里。
凌澜依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放。
为避免尴尬,她也没有抬眼,两人都看着腕上那正在往外淌着血的伤口。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瓷碗中,就像是此刻缓缓流淌的时间。
帐内很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叶炫叫道:“够了,够了,半碗了。”
众人看向碗中。
哪里有半碗?
最多三分之一的样子。
“你有没有数啊,就在那里瞎嚷嚷!”锦弦不悦地斥了一声。
凌澜跟蔚景都睇了一眼叶炫,叶炫低下头,不再吭声,脸颊隐隐透着一抹可疑的红润。
终于半碗了,凌澜用指腹按住她的伤口,又让她将腕朝上举起,防止血液流出。
韩太医见状,也连忙自药箱中取了止血绷带上前,欲给蔚景包扎,却还是被凌澜接过:“还是本相来吧,你去让蔚卿服下。”
“你没事吧?感觉如何?”锦弦亦是上前,轻轻揽了蔚景的肩。
蔚景蹙眉,很抵触这样的动作,但是锦弦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凌澜眸光微闪,伸手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含笑建议道:“娘娘刚刚取了那么多血,此刻正虚,久站怕是会晕厥,还是去椅子上坐着吧,让微臣帮你包扎。”
闻言,锦弦便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来。
因椅子的两边都是桌案,凌澜上前,锦弦见没地方可站,只得将位子让给他。
蔚景一个堪堪抬眸,似乎看到凌澜唇角微微一勾。
她怔了怔,男人温热的气息逼近,凌澜已经倾身,小心翼翼地将绷带缠在她受伤的腕上。
动作缓慢又轻柔。
蔚景只觉得一颗心徐徐加快起来。
“会不会太紧?”他忽然开口问。
“什么?”她一时没明白过来,很快又意识到他问的是,绷带缠得紧不紧,遂摇摇头,“不紧。”
“那是不是太松?”他又问。
蔚景就崩溃了。
照这个方式问下去,下一个问题是不是‘会不会不松不紧?’
真想堵这个无聊的男人一句,考虑到场合,她只得忍住,微微一笑道:“很好,正合适。”
好在那厮没有再作,终于包好,用了很久,将她撩起的衣袖放下,他缓缓放开她的手。
那厢蔚卿也已经将她的血饮了下。
蔚景一个抬眸,正好看到她刚刚饮好,唇角的血渍还没来得及擦去。
苍白的面色,配着唇角的那一抹妖娆赤红,纵使此刻是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她还是想到了食人的魔鬼这样的形容。
很奇怪,桑成风
就站在蔚卿旁边,也没有伸手替她接下空碗,更没有掏帕子给她。
还是韩太医上前,将空碗接过,蔚卿自己自袖中掏出娟子揩了揩唇角。
似乎鲜血饮下,蔚卿的毒就很快得到了控制,原本皱在一起的五官也慢慢舒展开来,些些红润爬上两颊。
现在又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了。
蔚景去留的问题。
不知为何,作为主人,也作为维护蔚卿的男人,桑成风一直很沉默。
凌澜用帕子轻轻揩着匕首上的殷红,亦是沉默。
最后,还是锦弦最先出了声。
“如果太子殿下不同意蔚卿先跟我们回中渊,朕还有另外一个提议,蔚景跟蔚卿的三哥和六哥还在,朕立刻让人通知此二人前来云漠,救治蔚卿,蔚景此次就随朕回去……”
“不行,成风莫要答应他,他们是奸诈小人,这分明是缓兵之计,等他们走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他们,就算我三哥跟六哥赶过来,从中渊到云漠,三日时间根本不行。”
锦弦的话还未说完,已是被蔚卿急声打断。
众人都没有说话。
的确,中渊到云漠,路途遥远,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三日也不行。
那现在怎么办?
事情又再次陷入了僵局。
蔚景一直也不吭声,也不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知道,有人会替她做主。
偌大的帐内,又是声息全无。
就在锦弦刚准备说,毒非蔚景所下,蔚景也没有必须留下来救蔚卿的义务,无论云漠同意不同意,他都必须带走蔚景的时候,坐在那里好转不久的蔚卿又骤然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