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謇的手明显紧了一紧,随后淡然笑道:“二弟与慎刑司的人更熟悉一些,他出现在那里也不甚奇怪。父亲与沈大人的关系自是交好,靖安侯府能多出一分力也是好的。”
沈苾芃微微蹙眉,这样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她不知道世子爷究竟想要说什么。也罢了,不管这些,现如今最关键的是将哥哥从营缮司中赎出来。
“世子爷,”她动了动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君謇在这府中并无多少实权,平日里也不出去走动宴会宾客,更不用说官场沉浮。不知道哥哥这件事拜托给他会不会给他添太多麻烦。
“你放心好了,你大哥的事情我既然已经应了你,岂有食言之说?”君謇早已经猜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
“妾身……”沈苾芃感激地看着他,想起了三姐的际遇,许是上一世自己没有走进君謇的内心,这一世又何其的幸运。
“什么也别想了,”君謇将她静静的搂在怀间,“人生不如意十之*,善待自己。”
“嗯,”一阵沉沉的睡意袭来,沈苾芃缓缓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任由午后的阳光斜射在身上。
君謇听着沈苾芃平稳的呼吸,垂下眸子看过去。那抹婴儿般柔嫩的娇颜,微翘的鼻头狠狠蹙着,润泽的唇倔强委屈的轻抿着。他心头像是被一丝命运的格线捆缚,生出一股痛楚的怜惜之情。
?儿!再等些时日!我便还你一个安宁的世界。
沈苾芃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她身上盖着君謇的锦被,身边的香炉里烧着凝神的旃檀芸香。轩阁里安静如斯,君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郁夏?”沈苾芃揉了揉额头不禁一阵懊恼,自己只是在君謇的肩膀上靠了靠,竟然睡了一个下午。
“小姐,”郁夏忙走了进来。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郁夏微微笑道:“世子爷看到小姐睡着了,吩咐奴婢们都在外面守着不得进来打扰。”
“世子爷呢?”沈苾芃忙坐起身来,“可曾有其他人来过?”她可不想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被别有用心的抓了什么把柄。侍妾还是老实本分一些的好。
“世子爷出去了,也没有其他人来。”
“我们回梅亭去。”
红裳端了一个翠色的盘子走了进来,正撞上了要离开的沈苾芃。
“姨少奶奶?”
“红裳,等世子爷回来时就说我回梅亭去了,不打扰世子爷了。”
“是,”红裳躬身行礼,心中略感惊奇。明明世子爷和姨少奶奶情投意合,为什么两人总是这么相敬如宾?淡淡的好似春季润物细无声的冰凉一点?带着些许情愫,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绿绮吩咐粗使婆子们备好了车载着沈苾芃等人向半月汀的梅亭行去。
抵了梅亭已是掌灯时分,黄昏中的落日散尽了最后一点华彩。环碧做好了饭菜,带着几个小丫头端了上来。
精巧别致的盘子里盛着素淡的菜肴,沈苾芃不惯于吃太油腻的东西。环碧将一盏点心奉了上来,是她亲手做的豌豆黄,也是沈苾芃最爱吃的。
“环碧一起来吃吧,”沈苾芃眼角溢满了一丝温柔,这个喑哑的女子,总是将自己默默的关心化成了最细致入微的守护。
她慌忙摇了摇头,退了下去,蹩到了灯影中,让人看不分明她永远木讷的脸上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沈苾芃知道她的性子,也只好作罢,将桌子上的菜肴各自挑了些,留给了环碧。环碧躬身谢过后,躲在阴影处的小桌子边吃了起来。
今天的饭桌上显得很是沉闷,郁夏和润春尽管像以往一样陪着五小姐吃饭,可是却丝毫没有往日的轻松。
“小姐,”润春到底是忍不住了,“小姐,大少爷他……”
“没事的,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沈苾芃的笑容带着一丝秋天成熟的味道。
等待的日子最是难熬,沈苾芃每日里带着环碧必会去一趟小溪边的那块儿洼地。夏末种下的移魂草此时已经从枯黄的杂草间缓缓抽出了枝叶。
也是奇怪得紧,移魂草的枝叶竟然是黑油油的色泽,像是黑曜石般的熠熠生辉。按着古籍上的记载,沈苾芃命环碧将枯草编织的硕大草垫盖在移魂草的枝叶上。在草垫上浇了些水,让水分缓缓渗进去,然后就可以等着冬季移魂草绽开的奇迹了。
她们二人收拾妥当,走了回去,却发现陈妈妈等在梅亭的门口。一辆青帷车停在一边,平安立在车外焦灼的望了过来。
“姨少奶奶,”陈妈妈几步赶了过来,因为赶得急了些,脸色潮红,“世子爷让您现下出府一趟。”
沈苾芃狐疑的看了一眼陈妈妈,以往世子爷唤她莫不是去丽明轩,怎么今日直接让平安接她出府?
“郁夏去取出府的对牌来!”沈苾芃这几日借着对牌倒是行事方便多了。
郁夏忙转了回去,不一会儿用帕子将对牌包裹好递到沈苾芃手中。陈妈妈掀开帘子,沈苾芃缓缓坐了进去。
第73章 弃文
青帐小车出了靖安侯府,便换上了马车,平安驾着车子向城东而去。沈苾芃想要问他一个缘由,忍了忍将问出的话咽了回去。
既然君謇这样交代,自有他的道理。东城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大燕京城坊市分离,自是有严格的规定。
沈苾芃看着外面密集的贩夫走卒,不知道君謇怎么会将她带到这里来。这片坊间,住着的都是些走江湖的下九流,与靖安侯府所在的皇城区贵族聚居地有着天壤之别。
穿过嘈杂的临街和狭窄的小巷,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院门前。相对于近边那些低矮的房屋,这处小小的院落倒是显得很干净。
“姨少奶奶请,”平安将车门打开,沈苾芃走了下来,看着有些斑驳的院门顿了一下。
走进院子看到一株高大的槐树,枝杈旺盛几乎遮了大半个院子。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糊着崭新的纱窗。
沈苾芃隐隐觉得有些悸动,轻轻挑开帘子,一张黑漆桌子边坐着的正是一袭银色锦袍的君謇。
但是沈苾芃的视线却被他身边坐着的男子完全吸引了过去,脚下不禁挪了几步,扑了过去。
“大哥?”沈苾芃紧紧抓着大哥的手臂,定定看着。
沈筠以往白皙的脸庞此时满是阳光曝晒过后的黑紫色,英挺的鼻梁上挂着紫青色的伤痕。唇瓣龟裂开来,绽出了深深的血口子。眼睛红肿,头发虽然刚洗过但是枯黄不堪。显然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整个人虚脱了般的孱弱。
但是最让她心痛的便是大哥的额角,竟然被刺了一个大大的“奴”字,靛青的颜色,分外的触目惊心。
“哥哥,”沈苾芃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着,轻抚了过去,好似被灼烧了一样猛的缩了回来。
沈筠唇角涌出一抹苦笑,整个身体却摇摇欲坠。
“哥哥,我扶你坐下,”沈苾芃看他的脸已经伤成这个样子,更不用说身上的伤了。那样的地方,能全身而退的活着出来已是不易。
一直安静如斯的君謇缓缓开口道:“沈公子不必就此**,暂且过了这几日。就住在这里,以沈公子的才情,他日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至于脸上的刺字,我会找人帮你去掉。”
沈筠的眼眸中掠过感激之色,但在沈苾芃看来更多的是一种看破红尘的绝望,她的心头猛地一跳。
“多谢世子爷!”沈筠缓缓起身冲君謇拜了下去,被君謇扶着胳膊。
“沈公子这样做可是折杀我了,你和?儿想必还有些话说,我先告辞了。”
君謇识趣地走了出去,答应她的已然做到,剩下的路需要他们沈家的人自己走出来。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沈苾芃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对面的沈筠静静坐在那里,神情不悲不喜,不嗔不怒,不是坦然而是一种绝望。
沈苾芃轻轻抓着大哥的胳膊,不知道是她重生后变得心性薄凉还是堪透人世,总之沈家的这场变故,似乎最镇定自若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大哥,我们沈家重新来过好不好?”沈苾芃的话语里抑制不住那丝丝的颤抖。
沈筠微微一笑,犹如冬季雪山顶上的寒凉,凄惶。
“大哥,你……你想开些……”沈苾芃对于沈筠的沉默感到阵阵发寒。
沈筠垂着头,不是他想不开,而是他想不明白。从小爹爹教导他要成为一个铮铮铁骨,敢作敢当的好男儿。可是他呢?
“大哥……”沈苾芃知道现如今沈筠是她们沈家唯一的根基,这根基决不能出半点儿差错。若是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沈家他日还能谈得上什么重整门庭?翩翩公子陡然沦落为罪奴,任是谁也受不了的。
“大哥……现如今沈家只是受奸人所害,我们沈家的人万万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你且在这里待些时日,也好静下心来养身子,若是闲极无聊,可以写写文章,练练字。日后一旦沈家沉冤昭雪,大哥你还有求取功名的资本和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