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苾芃又翻了一页,思绪翻滚却看不进去,她合上了书,微闭着眼睛。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竟然重生的事实,那天晚上被下毒致死的惨景每天都会在梦境中出现,尖锐的痛楚和无法抹去的恨意折磨着她,让她无法平静。
屋内小白银吊子上,咕嘟咕嘟滚着热气,煮着冰糖雪梨。五小姐落水后落下咳嗽的病根,沈夫人派人送了些雪梨过来,煮着喝希望能缓解病情。
外面的蝉鸣声愈来愈闹腾得慌,沈苾芃放下书看向了窗外。窗纱统一换成了云雾白的蝉翼纱,远远望去桃红柳绿似得化在春水中一般朦胧,添了江南烟雨景致。
“怎么这么吵?润春哪里去了?”
“小姐刚刚吩咐她去花房里取那盆培育好的君子兰,已经有些时候了,”郁夏放下扇子,拿起了小银勺子挖了西瓜出来,那银勺子做成半圆,挖出来的果肉鲜红圆润,一颗颗盛在雪白的瓷盘子里煞是可爱,以前沈府中从没有人这样吃过,也不知道身居闺阁的五小姐从哪里学来的,好似也是最近才这样的吃法。
“你去将外面临窗槐树上的蝉儿赶走,我还要睡一会儿!”
“是!”郁夏拿了黏竿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沈苾芃独自一人临窗而坐。
临窗的书案边放置着一个绣架,一幅“貂蝉拜月”的绣布绷得饱满,沈苾芃轻轻叹了口气,以前她是不爱绣工的,现如今情势逼人她不得不为自己好好打算。造化弄人,她绝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重生在了嫁入侯府之前,满腔满心的恨让她怎么也安静不下内心,可是她究竟该怎么办呢?
这一世还会和靖安侯府有瓜葛吗?或者老天垂怜,会让她已经伤到离析的魂灵能够自此安静如斯,就让自己这样苟延残喘活过一世吧!
沈苾芃轻轻从竹筒中折了一支玉兰簪在鬓边,拿起了墨笔看着白白的宣纸发呆,这样也好,从此以后,听风望月,踏雪寻梅,围炉煮酒,焚香抚琴,吟诗作画……
“呵呵!五妹好闲情啊!”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顺着湘竹帘子荡了进来,沈苾芃不得不放下刚刚拿起来的墨笔,搁在笔山上,款款站了起来。
外面的郁夏忙放下黏竿,小跑了几步掀开竹帘。迎面走来一位十六七岁的丽人,肤如凝脂,瘦不露骨。粉嫩嫩的浅青色缎子圆领直身长衣,领口绣着小朵点金水绿卷须花,袖口滚着葡萄花纹,一条藕色织银百褶裙,发髻间别着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的双结如意钗,整个人亮丽有加神采飞扬,正是沈府三小姐沈?茜,同五小姐一样都是庶出。
沈长卿不喜女色,只抬了两房姨娘,一房是沈夫人的贴身陪嫁丫头,生下了三小姐和四小姐,四小姐早夭。另一房姨娘却是来的蹊跷,沈长卿在江州任上临时娶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却始终不肯回到临安,直到病死后,沈长卿才将六岁的沈苾芃带回临安,因此倒招了更多的闲言碎语和白眼。只是沈长卿除了对大太太所出的长子沈筠给予厚爱,接着便是这个不明来历的五小姐,尽管人心都是跟红顶白可是沈长卿撑腰倒也没人敢对五小姐做得过分些。
“三姐!请!”沈苾芃命郁夏将一把椅子搬了过来,请三小姐坐了下来。
三小姐大方的坐下,随身的丫头云烟将一包茶叶递到了郁夏的手中。
“五妹,近日可好了些?这一包是槟榔参草茶,干透了的,你喝着补补身子看。”
“多谢三姐!托大家照顾身子已是大好了,”沈苾芃小心应付着虚礼,暗自纳罕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姐今日来不会是前院发生了什么事吧?
“身子养好了,什么都好说,我们姐妹们好久没有一起踏青了,过些时日便相邀去庙中祈福如何?”
“一切全凭姐姐定夺,”沈苾芃一边耐住性子看她还要说些什么,一边吩咐郁夏拿茶具来。
果然三小姐压低了声音,笑道:“妹妹果然沉稳,前面可是热闹了去了。”
“什么事这样热闹?”沈苾芃微笑。
“呵呵!远在京城的靖安侯府竟然要和我们沈家结亲……”
轰得一个炸雷响起,沈苾芃的脸色瞬间苍白,三小姐眉头悄悄蹙了起来。
沈苾芃忙掩饰着看向窗外:“这样的天气古怪的紧,怎么突然打起了雷?委实吓得慌!”
第2章 议亲
“原来五妹也是如此胆小啊!我原以为五妹胆子够大独自一人躲在这废弃的山古斋中一辈子不出来呢!”三小姐用帕子捂着唇哧哧的笑。
沈苾芃不以为意,手里摆弄着茶具淡然道:“三姐,我给你泡茶喝吧!”
做人会看戏,也得会做戏,沈苾芃两世为人这点子沉稳还是有的。
煎水,执杯,洗盏,碾茶,点碗,沈苾芃做得有条有理,随后将一只绿莹莹的杯子连同一枚纯银茶筅捧到三小姐面前。
“桑菊茶最是下火,适宜乘热连饮,茶一旦冷了,精英随气而竭,三姐尝一尝。”
三小姐轻抿了一口微微点头,看向沈苾芃的杯子后一抹讶然之色顿起:“五妹,怎么你喝的和我喝的不一样呢?”
沈苾芃微微一笑:“我自己煮了苦丁茶,一般人喝不惯的。”
“我尝尝,”三小姐也是少女心性,沈苾芃倒了一杯给她,解释道,“苦丁茶里有依兰,豆蔻,山茱萸,青木香,蛇床子,天茄花还有一味远志,味道极苦。”
“噗!”三小姐觉得这茶味道怪极了,而且那种渗入心底的苦有些令人受不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这些苦的东西啊!”
“呵呵!我发现味道还是蛮好的,”沈苾芃避开这个话题。
三小姐拣起了书案上的几页纸看去笑道:“五妹的字越来越写的好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哪里,三姐谬赞了,”沈苾芃有些后悔没来得及收好这些东西,果然又被三小姐拿起一张,“好字!别人家的女儿都是一笔好的小楷,我家五妹却是丈夫气十足,这草书运笔迅疾有力,墨润酣畅,动静结合,实乃佳作!”
“三姐莫夸我了,折杀我也,”沈苾芃轻轻将案几上的纸张缓缓收了起来。俗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几个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经习以为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屋子里顿时又陷入了沉默,三小姐环视了一周简陋的摆设和灰白色的纱帐,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跑来探一个书呆子的口风?
沈苾芃虽然客气,但是却极其沉闷的一个女子,如今又大病初愈,整个屋子都沾染了一股颓丧之气,三小姐又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三小姐前面刚走,后面从院外闯进来一个冒冒失失的丫头,一身粉红色衣衫,头发一左一右扎了两个圆髻,缀着五彩珠子,皮肤粉嫩,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子宛若水晶般莹亮。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可爱得紧,正是小丫头润春。
“五小姐!!”润春气鼓鼓的闯了进来,粉色脸蛋涨得通红,显然气愤至极。
“怎么了?”沈苾芃重生后每次看到润春便是心头一阵酸楚升腾。上一世这孩子随她嫁到了靖安侯府,因为性子刚直为了维护她出言顶撞了安惠夫人,被安惠夫人卖给了人牙子后来辗转流落青楼,下场极其凄惨,这一世她发誓绝不能让这个小丫头再受半点儿委屈。
“张云家的着实可恨些,”润春挥舞着手臂,“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去了花房,谁知碰上了张云家的,她竟然连小姐的君子兰也抱走了。说是大小姐屋子里缺两盆君子兰,奴婢上前和她理论,她竟然打奴婢。还说她家大小姐马上就要做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了,奴婢气不过,顶撞了她几句,她……呜呜……她就打了奴婢……”
沈苾芃的眼中泛出一抹冷色,稍后渐渐平息,踩低就高人之常情,只是靖安侯府怎么会娶大小姐为正室夫人呢?难道这一世一切都变了吗?若是这样也好,可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些不甘呢?
“润春,”沈苾芃语气里已经带着些许怒意,“你可知错?”
“小姐我……”润春神情微露惧意,五小姐平日里对她们极好,可是近几日却是有些严厉了些,总是拿各种各样的规矩教训她们。
“润春,我还要讲几遍你才不犯糊涂?”沈苾芃的手掌轻轻拍在了案几上,润春忙跪了下去,一边的郁夏也跪下来求情,“小姐息怒,润春还小不懂规矩……”
“正因为不懂规矩所以才要学规矩,”沈苾芃提高了声调,“今日是在沈府,他日你们终归是要随着我嫁到别出去的,到那时坏了规矩又有谁能帮得了你们?”
“小姐别生气了,奴婢知错了……呜呜……”润春没想到五小姐会发这么大的火,有些吓懵了。
沈苾芃敛了怒意,伸手将地上的两个贴身丫头扶了起来:“从今往后你们两都规规矩矩地呆在这里,除非有事出去尽量不要惹事生非。一切忍字当头,可记住了?尤其是润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