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明明都应该活下去的。”千寻缓缓松开纠结在白兰衣领上的双手,抄进被雨水完全打湿的口袋内。右手紧紧握住了那把赛琳娜留给她的手枪。她声音颤抖地道,“可是……你却不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你把他们都杀了……全都杀光了……是不是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
千寻无声地注视着他,栗色的眸子内流动着深不见底的恨意。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如此憎恨白兰的一天。哪怕被白兰用枪隔空对着头颅的时候,她都不曾恨过他。那时充斥在胸腔的情感无非是失望和悲伤,别无其他。
可是这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白兰默默地与她对视。
大雨将他的眼中的情感淘洗一空,他无声地看着颤栗的千寻,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
“你根本就是个只会杀人的怪兽!”
冲撞在胸口的刻骨铭心的恨犹如一头肆意叫嚣的猛兽,令千寻的理智全盘崩溃。她抽出手枪对准好整以暇的白兰,眼中滑过狠厉与残忍交织的神色。
下一秒,她低沉的声音穿透了密集的雨水和冰凉的空气。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恨你……白兰·杰索,我真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个专注洒砂糖的作者!既然要洒糖就要从头洒到尾!
☆、Chapter 44.荒凉七月
第二天,千寻只身一人去认领了赛琳娜的尸体。
当千寻颤抖着双手掀开那层白布时,等待她的是一具已经碎裂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尽管如此,那只骨血外露的左手却仅仅地握着身边那句同样狰狞的尸体的右手,两具尸体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仿佛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
千寻下意识掩住了唇,却没有哭泣。
她只是静静地触摸着赛琳娜的脸颊。
赛琳娜啊,可是个臭美得不得了的家伙,把自己的脸蛋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若是她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估计会气得掀了这座城吧。
可是,她说过,她之所以要化浓妆,穿漂亮的高跟鞋,无非是为了能够在第一眼就抓住那个能够与她相伴一生的人。
所以,赛琳娜,没关系了,你再也不用借脂粉和烟熏伪装自己了。
你已经牢牢地牵住了那个人的手,从今天开始,你们再也都不会分离了。
没有什么会比死亡更永恒。
你的爱情将会永垂不朽。
千寻默默地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安静得可怕,与身后一片哭声迭起的背景格格不入。
那一天,她在赛琳娜的身边跪了很久很久,直到遇难者家属全都散尽了,她仍在原地固执得不愿离去。
*
赛琳娜没有亲人,她曾经说过,在她七岁时,父亲在车祸中丧生了。母亲为了能够成功改嫁,便毅然抛弃了她,远离了意大利。
身为她唯一的朋友,千寻将她的尸体火化,又为她寻了处墓地。从联系殡仪馆,到将赛琳娜下葬,全都是千寻一人在忙碌操持。
千寻甚至忙得都找不到闲工夫掉眼泪。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有如此坚强的一天。
可是原本站在她身边与她同行的那些人,无论是白兰也好,索菲亚小姐也好,赛琳娜也好,沢田也好,全都以不同的方式一个个离开她了。
就如同潮水,一点一滴地从她的生命中抽离,全都退得干干净净。
从墓园中走出来的时候,天已昏暗。千寻拦下了一辆的士,报上了咖啡屋的地址,然后侧眸看着窗外的风景愣愣发呆。
窗外流动的景色如幻境,如虚风,只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转而定格为一个陌生的画面,却也只是须臾,犹如胶片,加快了速度一帧帧地滑动,片刻不留。
千寻忽然坐直了身体,拍了拍司机的座椅后背,“请停下来。”
的士在一座钟楼前缓缓停下。
千寻付了钱,走下车,沿古旧的旋转阶梯拾阶而上。
灰尘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旋转成圆柱形的通路,同千寻脚下的阶梯一样,宛如一只永无尽头的螺旋。
高跟鞋鞋跟踢踏出清脆的声响,从下至上,一圈圈向着最接近苍穹的地方扶摇而上。
在千寻踏入钟楼顶层的一瞬间,在雕花围栏边缘悠闲踱步的鸽群被惊扰,扑棱着双翅冲上云霄,沸反盈天。
千寻定定地望着洁白的鸽子飞离的方向,脑海中陡然闪现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飞。
飞得越高越好,越远越好。如果可以,再也都不用回来。
这么想着,她从口袋中取出了手机,拨下了那串她已许久不曾接触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那道清澈温润的声线贯穿耳际,令千寻陡生出恍然隔世之感。
她弯了弯唇,轻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沢田。”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两秒,旋即温声道,“寻桑,有事吗?”
千寻靠着身后蒙尘的沉重古钟,抬头透过尖顶和廊柱的缝隙仰望灰暗的苍穹,喃喃道,“沢田,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个愿望,不过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渐渐夭折了。你猜猜,那个愿望是什么?”
沢田的声音有些疑惑,“……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千寻固执地道,“你猜。”
沢田沉吟了片刻,半开玩笑地道,“拯救世界?”
尽管沢田无法看见,千寻却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想像小鸟一样飞。”
“……”
“你说,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幼稚了呢?”千寻蓦地失笑,站直了身子,向天台边缘走去,“可是真奇怪,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得想要飞走,离开这个世界。”
沢田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微微皱了皱眉,“寻桑,你到底怎么了?”
千寻踢去脚下的高跟鞋,翻身坐在了平台边缘的雕花护栏上。双脚悠闲地在虚空中摇晃着,千寻笑盈盈地道,“NE,沢田,如果我下一刻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来到我身边?”
“你别说傻话。”
“如果我真的像小鸟一样飞走了,再也回不来了,你会不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思念我?”
沢田的声音顿时沉了下去,焦急之情显而易见。
“荻野千寻,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千寻没有回答,只是径自固执地问道,“回答我,你会不会。”
“我不知道。”沢田的声音有些颤抖,气息似乎也不复平稳,“我只知道,如果你做什么傻事的话,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不会原谅我么?”千寻低低地重复道,忽然就笑了,“也好,这样你也就再也不会忘记我了。”
“一直以来都是你们一意孤行地离开我,现在,也该是我报复你们的时候了。”
说完这句话,千寻将握着手机的右手远远地伸在了眼前,然后果断地放开了五指,任由手机从几十米的高度处砰然坠落。
她放眼眺望远处的景象,行人也好,道路也好,汽车也好,全都形同蝼蚁。那些高大的树木全都在夜色中模糊成混沌的色块,融入周遭浓稠得化不开的颜色,如同一锅烧糊的粥。
不知在原处坐了多久,千寻深吸口气,张开双臂,向着钟楼下方纵身跳下。
往事在脑海中打马而过,那些爱与恨,痛与笑,都在呼啸的风声中失去了本质的界线,消弭在那愈发浓厚的夜色中。
失重感如潮水淹没了她的心脏,淹没了她的一切感知。
急速的下坠趋势止于某个节点,意料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袭来。千寻挣扎着睁开眼,视界却在一瞬间被明丽的光芒所侵占。
温暖的棕掺以鲜亮的橙,再以亮金加以调和——这是世间最温暖的颜色。
千寻愣怔着抬起头,最先撞入眼中的是男子姣好的下颌弧度,然后是被渲染上斑驳色彩的脸颊轮廓,然后是笔挺的鼻梁,最后是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不同于往日的浅棕色,此刻,那双清澈的眸被那最温暖的颜色占领,却又透出略有些冰冷的玻璃色。
尽管如此,千寻却并没有感到丝毫距离感。
因为,他是沢田纲吉。
他是再一次拯救了她的男子。
千寻咬了咬下唇,挣扎着想从他的怀抱中跳出去,恨恨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
沢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没有回答。
“我不想活下去了,真的不想了……”千寻拽住他的衬衫领口,拼命地摇头,“你知道吗,赛琳娜是被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如果……如果我没有在索菲娅小姐死后打她电话的话,她早在飞机失事前就应该已经平安抵达马尔代夫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