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千寻犹豫了一下,如果现在动身的话回来还能多赶五千字。
迫于编辑米莉亚小姐一方面的压力,千寻咬了咬牙,还是提步向地下停车库走去。
*
好在索菲亚小姐这次临走前将车停在了一个较为醒目的位置,没花多长时间便被千寻找到了。
跟随GPRS导航的指引,沿国道一路行驶,千寻很快就到了巴勒莫西部的郊区。
这里的景象一入记忆中那般寂寥,只是到了深夜,这种特质便愈发明显了起来。
小道两旁,尽是无人打理的疯长的及膝野草,在黑暗中模糊成一片瞳瞳剪影,向尽头的夜空延伸而去。风起,刷拉拉的声响不绝于耳,听得人毛骨悚然。
索菲亚小姐的导航地图似乎是不久前刚升级过的最新版,故无法显示早已废弃的教堂的确切位置。千寻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行驶,一边四下张望教堂的所在。
没过多久,一座似曾相识的木屋便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处公交车站,只不过随着那座在意大利境内罕见的哥特式教堂的无人问津而被荒废了。
果然,再前进少许,建筑物模糊的轮廓便在夜色中现出了身影。
尖顶刺破苍穹,冰凉如水的月光寂然流淌。破败教堂的外墙已成一片断壁残垣,横亘在杂草中。剥落的外墙如同鬼魅的画皮,却无法零落在风中,被缠络的荆棘和白蔷薇禁锢,又如终不得被释放的灵魂。
千寻咽了口口水,开始怀疑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可行。
揉了揉跳动不止的右眼皮,千寻深吸口气,还是抬脚向教堂内走了进去。
*
星辉月影经残破的彩绘玻璃的过滤,丧失了原本的色彩。不知为何显得晦暗沉重的彩色洋洋洒洒地倾泻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整齐排列的座椅上,失色生锈的烛台上,落满尘埃的耶稣神像上,空洞诡谲的气氛在升腾氤氲。
神像前,两个中年男子正神色凝重地并肩站着。皆一身黑色西装,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其中一个拎着一只黑色的皮箱,另一个不时看着手表,虽不言,却眼带焦急。
吱呀。
一声轻响,随着回音的摆荡,教堂侧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迅速闪进来。
依身形来看,那应该是个相当年轻的青年男子。一袭浅咖色长款风衣,牛仔裤下是及踝的裸色短靴。一顶白色贝雷帽和半张脸大的CK墨镜恰到好处地遮住他的样貌,姣好的下颚线条和轻薄的唇线怎么看都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味道。
两人顿时肃立,冲青年微微颔首,“彭格列。”
青年双手抄兜,向他们走近。流利却明显带着奇怪口音的意大利语在落满浮灰的空气中缓慢晕开。
——“达罗克三世和Don,久仰大名了。”
“彭格列言重了。”
拎着皮箱的男子向前走了一步,依身份来看他应该就是达罗克家族的Boss。他将黑色皮箱搁在用以摆放圣经的礼台上,沉声道,“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黑手党之间的交易居然这般光明正大地在神父面前进行,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青年单手撑着台缘,一步跃上高台。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礼台边上,轻轻打开那只看起来十分沉重的皮箱。
偌大的箱内,只装着一只檀木质的小盒。青年揭开盒盖,装在其中的七只颜色各异的同款指环登时映入眼帘,镶在其上的华丽宝石流光溢彩。
掂起其中一枚定神细视了片刻,青年吁了口气。他合上盒子和箱子,轻声道,“有劳你了。相对的,我会将泰国罂粟园的四分之一割让给你们。”
达罗克三世和Don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缓缓问道,“其实我一直想不通,既然贵家族都已经有了一套彭格列指环,为何还要花如此代价换来这套次级的杰西兰指环呢?”顿了顿,他又迅速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只是出于好奇,你就算不回答也完全可以。”
青年虚了虚眼。
虽然一直在极力控制,但彭格列指环带来的灾难还是无可避免。近几年来,为了抢夺彭格列指环而发生的伤亡事件不胜枚举,并且规模愈来愈大。再加上半年前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的密鲁菲奥雷家族的Boss白兰·杰索毫不掩饰的觊觎态度,更是令他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
青年拎起箱子,简明的话语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不坚决不行了。”
达罗克三世犹豫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教堂门边传来一声石子滚动的轻响。
他一惊,大喝,“什么人!”
青年蹙起眉,跃下高台。与此同时,Don已眼疾手快地抽出了手枪,厉声道,“自己走出来,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过了许久,在达罗克家族的两人几乎快要失去耐心的临界点,一道人影在墙后颤抖着探了出来。
青年定睛一看,登时大惊。
他下意识回头,见Don已打算伸手扣下扳机,忙断喝道,“等一下!”
闻声,Don虽有不满,却也只得放下手枪。见状,达罗克三世凝神看向青年,沉声道,“彭格列,你应该知道道上的规矩。我们之间的这种交易若是被第三方看见了,不论对方是否具有威胁性,都是要就地处决的。”
青年沉默了须臾,一步步走向如受惊的小鹿般束手无措地瞪大双眸的栗发女子。很明显,她下意识想要逃跑,却分毫动弹不得。
“既然彭格列你下不了手,那么——”
达罗克三世轻哼了一声,冲Don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迅速将枪上膛,对准了女子的方向——
“那就让我们来好了!”
——“快跑!”
——砰!
青年一把拉起女子的手,向门口拔足奔跑。星云爆破般的枪声在身后炸开,随后,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跟了上来。
他从怀中掏出手枪,回身对空放了一枪。被击中的已然腐朽的铁质绳索锃然断裂,巨大的水晶吊灯轰然落地。
盛大的碎裂声平地炸开,一时间,尘土飞扬。
“他妈的!”
咒骂声被甩开很远,青年拉着她在幽长黑暗的长廊上飞快地跑动。
至于这无辜的第三方是谁,不用说,就是躺着也中枪甚至只字片语都没听见的荻野千寻。
这是千寻有生遇到的最惊险焦灼的境况,真空状态的大脑无法思考,只有双腿机械式地不断运动着。
她不想知道拉着自己的人是谁,不想知道方才他们在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她只知道自己要拼命地跑,唯有这样,她才能逃离这里,她才能——
活下去。
很快,错落的脚步声复又追了上来。
视界尽头出现一星微弱的光亮,随着距离的缩小,光线愈渐明亮。
千寻咬了咬牙,汗水载着近乎透支的体力顺着额角滑落。正当她怀疑自己能否坚持下去时,拉着自己的那只右手一用力,她整个人便猛地被甩了出去!
她站在杂草丛中,愣怔着看着仍身处教堂内部的青年。他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比了个手势——
快走!
见千寻一直杵在原地,他不免有些焦急,却不敢说话,只能增大动作幅度对着她摆了摆手。
千寻咬了咬牙,虽放心不下,却还是调头向着停车的方向拔足奔去。
她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甚至连基本的防身术都不会,更别说去和人家一起并肩作战挑战那些持枪的高大男人了。
直视了茜亚和史密斯的死亡后,她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卑微。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想活下去。
她再也无法成为那个会冲动地妄想解救被围攻的史密斯先生的荻野千寻了。
合上车门,千寻手忙脚乱地启动引擎。
汽车渐行渐远,与旧教堂背道而驰、与枪声背道而驰。
——与死亡背道而驰。
*
与此同时,处于巴勒莫繁华地段罗马大街的写字楼的二十三层的某间办公室仍亮着明晃晃的灯。
说是办公室,它却宽敞得有悖常理,且室内不论是墙也好,写字台也好,还是装饰物也好——所有的摆设无一例外,都是毫无瑕疵的深白色。
青年施施然地窝在柔软的Armani沙发上,一身白衣。他浏览着手中一沓厚厚的相片,笑容莫名地有些发冷。
相片中的主角只有两个人——面如冠玉温润清澈的青年,笑靥如小狐狸般狡黠明媚的女子。他们或交谈,或笑闹,或无言,气质虽相差甚远,流淌在二人间的气氛却出乎预料得和谐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