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母女情深,刺瞎了众人的眼。大奶奶见状硬着头皮道:“亲家太太,我原没脸说话,只是我家姐儿饿了一天了,求亲家太太赏口吃的,叫她活命吧!”
玉娘方才注意到一屋子人齐齐瞧着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林贞叹了口气,换了广宁话对玉娘道:“妈妈,我们带他们一起走吧。他们娘家人都不来接!家下人除了眼前几个,都不知在哪一处,大冷天的丢他们在此,竟是等死哩!”
玉娘“啊”了一声:“好狠心的娘!只怕家里没那么多床,恐要打地铺!”
“总好过这里,”林贞含泪道,“我们大哥儿被锦衣卫打死了,这孩童尸首……”
玉娘是见过佳维的,听到这一句尤为不忍:“罢罢,只要他们不嫌咱家,一并带走吧。只当我替你积德。”
林贞对玉娘福了一福,转身去扶太夫人:“老太太,火墙没人添柴禾,已是灭了。老太太随我家去住一晚吧。”
太夫人摇头:“你也去吧,咱家就剩老四一个成丁,那是你夫君,好好照看他就是。我一个老婆子不与你添乱了。”
玉娘也来劝道:“老太太休说此话,大家都是亲戚,何苦生分?亲家太太可好?咱们一起走吧。天色不早了,也是将要过年,宵禁比平日晚些,再晚可就真不能走了。说句直白话,我也心疼我家姐儿冻了一天,想快些与她熬碗姜汤哩。姐夫还不快去扶你太太!姐夫?姐夫!?”
林贞苦笑:“方才就迷迷瞪瞪的,也不知好歹,劳烦二妈妈使人去请陈太医。”
李翠娘道:“早备着这一出,估摸着陈太医已经到家了。”说毕立刻唤丹旭,把孟豫章背到马车上去。林贞看着孟豫章上了车,又扭头来扶婆婆。
二太太早就想走,哪要人扶?她倒去把老太太搀了起来。李翠娘也来帮忙,从林贞手里牵过三小姐。又有玉娘带的人,一个拉一个,渐渐往外头移。林贞想了一想,走到大奶奶跟前,伸手抱过佳维,无事一般的道:“大嫂快些,已快宵禁,越迟越麻烦!”
大奶奶呆滞的看着林贞,抖着嘴道:“哥儿不在了……”
“我知道!走吧!”
大奶奶后退了一步:“带着他不吉利,我就在这里守着她。好婶婶,我知道你仁厚,舍两个姐儿一口饭吃,我来世结草衔环报答你。”
天越来越冷,林贞不想再啰嗦风俗不风俗,抱着佳维直走了。大奶奶目瞪口呆,也不知被谁拉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外头走去。
孟豫章在马车里似醒非醒间潸然泪下,从此,世间再无承平公……
作者有话要说:→_→,都说了大家淡定啊~
第89章 暂居
玉娘不曾想到有这么多人,只套了一辆车,哪里够使?只好把孩子连同孟豫章和太夫人挤到车内,余者都跟在马车后面走。心里有奔头,倒不觉得雪地难走——再难也比了无希望强。一时走到门口,忽听一人道:“嫂子,人可接到了?”
玉娘忙回道:“魏师父久等,已接到了。只是姐夫受了伤,在车里呢!”
乌漆墨黑的,魏文明只看见灯笼喊话,待人走到面前,万没料到是一群人。林贞见了魏文明先行礼:“师父!”
魏文明道:“因里头大多女眷,我不好进去的,故在此处等。先前我上朝去了,谁知圣上当堂发作,又有杂七杂八的事儿,到下午才脱了身。天冷又要过年,寻个马车都难,才耽误到这会儿。等急了吧?”
“是我们给师父添麻烦了。”
魏文明摆摆手:“先走吧!我这里也有一辆车,娘几个挤一挤吧。你身子骨好,同我一道走着。”
林贞应了,安排着二太太等人上车。才预备好,宵禁的鼓声响起,林贞道:“亏得师父来接,不然又要与巡城守卫磨牙。”
魏文明道:“我也没拿条子,拿脸当条子使吧,快走!”
两辆马车都塞满了人,又是雪地里,压根走不快。林贞又累又饿,少不得忍了。承平公府乃昔日天子御赐,地处皇城脚下。林家一介商户,自是靠着外城。两厢隔着□□里路,紧赶慢赶也花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到底快些,待林贞走到,孟豫章都上完药了。
林贞先奔到桌子跟前,一口气灌了四五杯茶才得空问玉娘:“妈妈,可有吃的?我饿的胃疼。”
李翠娘忙道:“有,有!家里还有好几斤面条,我下了与诸位吃。”
“有劳二妈妈了。”
“姐姐去炕上歇歇,回头我烧了水你再收拾吧。”
林贞应了。
孟豫章叫陈太医扎了几针,虽还是不适,意识已清。睁眼看到魏文明,眼睛一酸:“师父……”
魏文明摸了摸孟豫章的脑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莫做小儿女姿态,好好歇着,明日再来瞧你。”
孟豫章点点头,原来师父还要他!太好了!
魏文明对着一屋子女眷十分别扭,见孟豫章无大碍,急急告辞走了。
林家有床有炕,堪堪挤下孟家人。丹旭等人只好在堂屋打地铺。也亏得林家铺盖足,不然不知怎样安顿。众人被揉搓了整一日,胡乱吃了面条,横七竖八的倒头便睡。一气睡到日上三竿,才渐渐醒来。
孟豫章睁开眼,看着身旁林贞的睡颜,生出好一番劫后余生的感叹!不多时,林贞也醒了,张口便问:“可还好?昨日乱成一锅粥,我都不知操心谁的好。竟连担忧你的心思都被拆的七零八落。”
“不过是些皮外伤,你没伤着吧?”
林贞摇头:“你在我上头挡着,哪就打的到我身上了?你也是,每次都这样不管不顾,要小命不要?”
孟豫章笑了笑:“你没事就好。”
林贞握住孟豫章的手道:“昨日……多谢你……”
“你也糊涂了,我是你夫君,有何值得谢的?”
林贞看着孟豫章没有说话,眼睛已经湿了——明明已怕的发抖,还那样坚持的护着我,孟豫章,你要我此生如何回报你的一片真情?这辈子能遇到你,真的……三生有幸!抬头望着帐顶,用手背胡乱的擦着眼泪。不知该感谢上天的厚爱,还是爹爹的在天之灵。
“贞娘,莫哭。”
林贞扑到孟豫章怀里:“豫章……豫章……”
孟豫章轻轻的道:“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莫哭了。”
林贞抓着孟豫章的前襟泣不成声,自从爹爹死后,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绷着了,终于……可以放下心防、去依靠一个人了!爹爹,这么多年来,贞娘真的好累好累!爹爹,我好想你。你在天上有没有看着我?我又被那个狗皇帝欺负了,爹爹……呜……
孟豫章不知林贞为何哭,只见她哭成泪人,心痛不已,手忙脚乱的学着乳母的姿势拍着她的后背。却又让林贞想起幼年生病时林俊的安抚,更是哭的喘不过气来。孟豫章只得沉稳的一下一下的拍着,直至把林贞拍的再次睡着。
玉娘在外头听到林贞大哭,急的团团转,又不好进来。待林贞没了声音才敲门问:“姐儿?”
孟豫章悄悄走去开门,比了个嘘声的姿势,压低声音道:“睡着了,想是昨日惊着了。妈妈放心,她没受甚委屈。”
玉娘松了口气:“你呢?身上还痛么?”
“没事了。生受妈妈了。”孟豫章脸一红,“我家里给你添乱了。”
“你也同我说客套话!才刚你们家二姑娘使人来看太夫人,背地里与我说,实做不得主,求我照应,还硬塞了我一荷包银子。”玉娘道,“太夫人看着不好,我已叫人请太医去了。”又顿了顿才道,“又有你师父送了信来,说你们家三爷……没了……我、我都不知怎么和你三嫂说……”娘家不要、夫死无子。若说昨晚玉娘还嫌孟家人烦,此刻却再狠不下心。一屋子女眷孩童,亲戚不管,去靠哪一个?何况孟豫章待林贞极好,连通房都没一个,自家也不能忘恩负义了。1
如今孟家只剩孟豫章一个男丁,正正经经的一家之主,必须得把家事管起来。想了一回,对玉娘道:“妈妈好心收留我们,我们却也不能长居于此。且寻个住处才好安顿。”
玉娘道:“外头的事我不大懂,你问问你师父。这里窄了些,实也住不下那么多人。若银钱上不凑手,只管从我这里拿。”
孟豫章毫无收益,只得窘迫的应了。
事还不止一桩,佳维横死,再苦也要买口棺材。大奶奶原是心灰意冷的,硬是叫两个女儿逼出一口生气来。三奶奶素日就同她好,也在一旁劝着:“你还有两个,看得我眼都红了。”
大奶奶哭道:“养出来又没了,还是枉死的。真挖了心肝一般,不如不养!”
三奶奶眼圈一红:“我倒宁可挖上一回!”
“休急,等三叔回来,你好好管紧他,横竖咱家也败了,再无钱养小老婆,到时生一个便是!”
孟豫章在门口顿住,这可如何说!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