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风么?”珊瑚出门的时候问了这一句。
“啥风啊?啥风也吹不倒你这大花轿子了!”双福娘笑得欢喜,见着珊瑚出嫁,跟自家嫁女儿似的,满脸的红光,更何况这呆子也是,真行!村儿里人嫁女儿娶媳妇儿,还从没见过用大花轿子接人的!
珊瑚听得一懵,什么大花轿子?
初秋的风,轻轻柔柔的,出院门的时候,珊瑚借着风掀起的一角,瞟到了那顶红底黄花的大轿子,珊瑚心里就剩一句话:真气派!
林婉宜在她上轿前偷偷地耳语了一声:“我把妆奁盒带着,等入了洞房我再偷偷溜进去给你补妆。”
珊瑚心下稍定,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坐进轿子里,珊瑚也不敢随意乱动,从未坐过这种玩意儿,只觉着有些摇摇晃晃,屁股底下的坐垫子倒是软乎,这样坐着还挺舒服的。
活了两世的人,总归是更信那些个神神鬼鬼的东西,吉利要紧,就是好奇得很,珊瑚也不敢随意掀开盖头来看,只怕招惹了不吉利。
外头喜悦喧天,出门的时候还听着一阵鞭炮响,珊瑚知道这就是娘家送走女儿的最后一程,从今往后,女儿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即便是出门让人叫着,名字前头也要冠上夫家的姓氏。又想起出门前珊瑚娘说的一番话,忍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
村子不大,迎亲队伍绕着村子走了一遭,等到了老宅时,也快到了正午。
呆子身着红袍,身长玉立于门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一脸的笑模样。
王都站在身后,少见他这样的表情,先是讶异,却也一下便释怀了,看来小侯爷这回,也是真的入了心了。
正想着,林婉宜晒红着一张小脸从轿子后头窜了出来,跟着迎亲队伍走了一上午,任凭丫鬟在一旁劝说,非要走完这一遭不可,这会子晒得满脸通红,还兴奋地朝着王都挥手。
王都无奈地摇头,要遇上了这劫,任凭谁都是一样的。
见着轿子到了,二黑便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好一阵儿,待到轿子放下停稳,侍从便从呆子后头出来,手捧着缠了红花的弓箭,让呆子射轿门。
呆子拿过这把用了无数次的弓,竟有些手抖,第一次,激动得无法自抑,第一次对自己神乎其技的弓箭术产生怀疑,生怕一个不稳往轿子里头射了去,尽管这箭压根儿就没箭头,上头还包了厚厚的一层红色棉布团成个球。
上箭拉弓,三指一松,轻轻松松地将箭直往轿门上“咚”地一声敲得响亮。
在一阵叫好声中,双福娘红光满面地将打起帘子,将珊瑚扶了出来,递过一条绑了红花的大红绸子让珊瑚牵着,另一头便递给了呆子。
双福娘在一旁扶着珊瑚,见着眼前的火盆,轻声交代了,“前头有个火盆子,待会子左脚先跨。”
珊瑚闻言一抖,火盆!
双福娘倒是知道她怕火,还未解释,便听得一旁有人大着嗓子叫:
“火盆跨——前事俱放下——”
前世……前事……俱放下——
珊瑚顺着手上的红绸子,看到另一端紧紧抓着绸子的厚实的手,心中豁然。
从盖头下看去,所谓火盆,便是个黄铜盆子,上头均是燃得通红的碳,并没有直起的火舌,也没有唬人的熊熊烈焰。
珊瑚咽了咽口水,左腿那处还在隐隐作痛。
前世俱——放下。
左脚抬起,跨过前世,踏入今生;右脚抬起,迈过沧桑,重获新生。
过了火盆时,一阵欢呼叫好,珊瑚看到绸子那头险些伸过来攥住自己的厚实大掌,心中默念,今生,定不相负。
拜堂入了洞房,呆子便被众人拱着出去喝酒,珊瑚坐在铺满了大红被褥的大炕上,浑身发烫。
林婉宜偷偷溜进来的时候,珊瑚还愣在那处没反应,林婉宜唤了两声,正想掀开盖头,却被珊瑚阻止了。
“现在掀了盖头成么?”出门前珊瑚娘三叮咛四嘱咐的,要珊瑚在路上千万别掀了盖头,这盖头是要等新郎官儿用称心如意揭开的,半路掀了盖头怕是要不吉利。
“有啥不成?你都进屋了还怕啥!快快,趁戴渊还没进来赶紧的!”林婉宜将自己的妆奁盒放下,格子一个个抽开来,扯下挂在一旁的巾子,在黄铜盆里浸水拧干。
“还磨蹭什么!待会儿你相公进来见着你那一脸的调色盘不得笑……掉大牙!快快快!”林婉宜急急地催促着。
珊瑚觉着有道理,都到屋子里来了,也不怕什么,别是待会儿呆子见着自己这一脸红泥白泥的,可是得被笑话一辈子!
掀了盖头,接过林婉宜手里拿过来的湿巾子擦下脸上黏糊得难受的脂粉,实在没法儿理解为啥自己的脸会糊成这样!
“这东西肯定是在你们那镇上买的,一看就是街边的地摊货!你们这边化妆品不错,天然的不伤皮肤,就是不能防水防油防汗什么的,”林婉宜自己咕咕叨叨的,从自己的妆奁盒中拿出一个个的小青花磁盒子,“这东西比刚才你抹的那个好,你用着呗。”
说着涂涂抹抹,给珊瑚一层层地上着画着,一边化还一边念叨着:“皮肤还真好,白嫩成这样,成天风吹日晒的,是不是古人都不长痘的……”
珊瑚早就习惯了这个舅妈说话老叨咕,听不懂那笑笑就是了。
林婉宜也是,来了这么久,就是这个侄女儿看着最顺眼,京城里的那帮货色没一个好玩意儿,害她平时说话端着绷着,难受得要死,要能搬到这里住看着好像也还不错。
“要不我搬来跟你们住得了,京城那片地儿,妈蛋压根就不是人住的!”林婉宜说得很是愤慨。
“可舅舅不是还在京城里当着官儿呢么?”珊瑚僵着脸,矜着嘴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林婉宜把她眉毛给画入鬓了。
“什么破官儿!这世道,有钱才是王道!你不知道,当地主婆的滋味有多爽!”林婉宜恨恨地说着,恨不得自己下一刻就变成地主婆。
“很……爽?”珊瑚说的是地主婆。
“那当然!”林婉宜一仰头,忽然想什么:“不行!要是搬到这儿住了,那你老公跟我老公不就有机会搅基了!嗷……他俩真的好萌……难道我该为了世界大同做出贡献?可我不想当炮灰啊嗷……”
正嚎着,外头好像有人经过,珊瑚赶紧“嘘”地一声,提醒她别太大声了,林婉宜这才睁大着眼捂着嘴,钻到桌子后面小心翼翼地等屋前那人走开,这才探出头来,拍拍胸口舒了口气。
经了这事儿,林婉宜也不敢再乱嚎,手脚麻利地,没一会儿就给珊瑚画好了妆,从包袱里取出黄铜镜子给珊瑚一照,却是让珊瑚大感惊喜,跟刚才双福娘画完后的模样不同,显得……很精致。
满意地点点头,林婉宜心想就算老公养不了她,干回老本行也还是可以的嘛!
林婉宜不敢久待,将妆奁盒黄铜镜收回包袱里,端着就走了。珊瑚见她离开,也盖好了盖头坐回炕沿上,静静地等着夜幕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有点晚,看在略粗长的份上原酿我叭【滚地
第96章
成亲这一日,最折腾的不是准备吃食的人,不是抬轿的轿夫,不是成亲两家的爹娘,也不是新郎官儿,被折腾得最惨的,其实是看似没啥事儿,一整天坐着的新娘子。
从早早儿地就得起来上妆换衣裳,才折腾好就被抬上花轿,摇摇晃晃地在大太阳底下闷了小半天,穿着一身繁复的衣裳又是跨火盆又是踏马鞍,拜了堂还得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这一整天除了早上吃点儿饼子垫垫肚子,几乎是没吃过啥东西,等到新郎官儿醉酒微醺着从门外摇摇晃晃着进来的时候,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运气不好遇上个酒品差的新郎官儿还要一夜折腾,等到真正睡过去的时候,不是脱水脱力,就是累晕过去。
珊瑚出嫁前,珊瑚娘啥也没说,拉着珊瑚欲语又止,最后还是没拉下脸来跟孩子说事儿,心想着,俩孩子,珊瑚年纪小,呆子看着年纪大点儿,又是京城来的,想必应该多少知道点儿,可前儿说事儿的时候又说还是不太记事儿……这茬能也给忘了?
珊瑚自然明白珊瑚娘纠着眉头要说不说的到底是什么事,珊瑚活了两世,嫁过人,年纪凑在一起也不算小了,微红着脸把话题往别处扯,呆子有过那些个通房侍妾大丫头,能比她还不懂?
说曹操曹操到,珊瑚饿得头昏眼花,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呆子的侍妾,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和盖头下出现的红袍子下头罩着双黑鞋,竟让珊瑚一下紧张得有些头发晕了起来。
呆子倒也没耽搁,转身从后头的条案上取来下那只上了金漆的七寸小称,上头的红花盖过了半个秤杆,呆子手大,拿着那东西轻巧一勾,将那块绣了七彩鸳鸯的红帕子掀了起来,下头蝶翼睫毛芙蓉面,粉鼻樱唇眸含星,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