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遭此严斥,惶惶不安。之后,皇帝命令九卿讨论张廷玉是否有资格配享太庙,并定议具奏。九卿大臣如何看不出皇帝的心意,一致以为应该罢免张廷玉配享太庙。皇帝便以此为依据,修改先帝遗诏,罢除了张廷玉死后配享太庙的待遇。自此,朝中张廷玉的势力,便被瓦解大半。
如懿这新后的位置,因着孝贤皇后去世时慧贤皇贵妃母家被贬斥,而孝贤皇后的伯父马齐早在乾隆四年去世,最大的支持者张廷玉也就此回了桐城老家。据说地方大官为了避嫌,无一人出面迎接,只有一位侄子率几位家人把他接进了老宅之中。
前朝自此风平浪静,连西藏郡王珠尔墨特那木扎勒的叛乱亦很快被岳钟琪率兵入藏平定,成为云淡风轻之事。皇帝可谓是踌躇满志。而为了安抚张廷玉所支支持的富察氏,皇帝亦遥封晋贵人为晋嫔,以示恩遇隆宠,亦安了孝贤皇后母家之心。
这样的日子让如懿过得心安理得,而很快地,后宫中便也有了一桩突如其来的喜事。
这一年十一月的一夜,皇帝正在行宫书房中察看岳钟琪平定西藏的折子,如懿陪伴在侧红袖添香;嬿婉则轻抚月琴,将新学得彝家小曲轻巧拨动,慢慢奏来;而意欢则临灯对花,伏在案上,将皇帝的御诗一首首工整抄录。
嬿婉停了手中的弹奏,笑意吟吟道:“舒妃姐姐诶,其实皇上的御诗已经收录成册,你又何必那么辛苦,再一首首抄录呢?”
意欢头也不抬,只专注道:“手抄便是心念,自然是不一样的。”
如懿轻笑道:“舒妃可以把皇上的每一首御诗都熟读成诵,也是她喜欢极了的缘故。”
皇帝合上折子,抬首笑道:“皇后不说,朕却不知道。”
如懿含笑:“若事事做了都只为皇上知道,那便是有意为之,而非真心了。”
皇帝看向意欢的眼神里满盈几分怜惜与赞许:“舒妃,对着灯火写字久了眼睛累,你歇一歇吧,把朕的桑菊茶拿一盏去喝,可以明目清神的。”
意欢略答应一声,才站起身,不觉有些晕眩,身子微微一晃,幸好扶住了身前的紫檀梅花枝长案,才没有摔下去。
如懿忙扶了她坐下,担心道:“这是怎么了?”
皇帝立刻起身过来,伸手拂过她的额,关切道:“好好儿的怎么头晕了?”
荷惜伺候在意欢身边,担忧不已:“这几日小主一直头晕不适,昨日贪新鲜吃了半个贡梨,结果吐了半夜。”
嬿婉怔了一怔,不自禁地道:“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皇帝不假思索,立刻道:“当然不会!”
意欢对皇帝的斩钉截铁颇有些意外,讪讪地垂下脸。如懿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皇帝是答得太急了,便若无其事地问:“月事可准确么?有没有传太医来看过?”
意欢满脸晕红,有些不好意思:“臣妾的月事一直不准,两三个月未有信期也是常事。”
荷惜掰着指头道:“可不是。左右小主也已经两个多月未曾有月信了。”她忽然欢喜起来,“奴婢听说有喜的人就会头晕不适,小主看着却像呢。”
嬿婉看着荷惜的喜悦,心中像坠着一块铅块似的,扯着五脏六腑都不情愿地发沉。她脱口道:“这样的话不许乱说。咱们这儿谁都没生养过,万一别是病了硬当成身孕,耽搁了就不好了,还是请太医来瞧瞧。”
这一语提醒了众人,皇帝沉声道:“李玉,急召齐鲁前来,替舒妃瞧瞧。”
李玉当下回道:“正巧呢。这个时候齐太医要来给皇上请平安脉,这会儿正候在外头。”
说罢,李玉便引了齐鲁进来,为舒妃请过脉后,齐鲁的神色便有些惊疑不定,只是一味沉吟。皇帝显然有些焦灼:“舒妃不适,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鲁忙起身,毕恭毕敬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舒妃小主的脉象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呢。”齐鲁虽是道贺,口中却无格外欢喜的口吻,只是以惴惴不安的目光去探询皇帝的反应。
行宫的殿外种了成片的翠竹,如今寒夜里贴着风声吹过,像是无数的浪涛涌起,沙沙地打在心头。
如懿心中一沉,不自觉地便去瞧着皇帝的脸色。皇帝的唇边有一抹薄薄的笑意,带着一丝矜持,简短道:“甚好。”
这句话过于简短,如懿难以去窥测皇帝背后真正的喜忧。只是此时此刻,她能露出的,亦只有正宫雍容宽和的笑意:“是啊,恭喜皇上和舒妃了。”
意欢久久怔在原地,一时还不能相信,听如懿这般恭喜,这才回过神来。想要笑,一滴清泪却先涌了出来。她轻声道:“盼了这么些年......”话未完,自己亦哽咽了,只得掩了绢子,且喜且泪。
皇帝不意她高兴至此,亦有些不忍与震动,柔声道:“别哭,别哭。这是喜事。你若这样激动,反而伤了身子。”
如懿见嬿婉痴痴地有些不自在,知道她是感伤自己久久无子之事,便对着意欢道:“从前木兰秋狩,舒妃你总能陪着皇上去跑一圈,如今可在不能了吧。好好儿养着身子要紧。”她看一眼嬿婉,向皇帝道:“皇上,这些日子舒妃得好好儿养着,怕是不能总侍奉在侧了,令嫔,一切便多劳烦你了。”
嬿婉低低答了声“是”,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许,便道:“舒妃姐姐要好好儿保养着身子呢,头一胎得格外当心才好。”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着舒妃的肚子,满脸艳羡,“还是姐姐的福气好,妹妹便也沾一沾喜气吧!”
意欢低头含羞一笑,按住嬿婉的手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多谢妹妹,但愿妹妹也早日心愿得偿。”
皇帝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得如四月里和暖的风:“舒妃,你既有孕,那朕赏你的坐胎药以后便不要喝了。”他一顿,“许是你一直喝得勤,苍天眷顾,终于遂了心愿。”
意欢小心地侧身坐下,珍重地抚着小腹:“说来惭愧,臣妾喝了那么些年坐胎药,总以为没了指望,所以这一两年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喝着。这次出宫以来,皇上一直无须臣妾陪伴,这身孕怕还是在宫里的时候便结下的。仿佛臣妾是有好几次耽搁着没喝了,谁知竟有了!”
齐鲁忙赔笑道:“那坐胎药本是强壮了底子有助于怀孕的。小主的体质虚寒,再加下以前一直一心求子,心情紧张,反而不易受孕。如今底子调理得壮健了,心思又松快,哪怕少喝一次半次,也是不打紧的。但若无前些年那么多坐胎药喝下去调理,也不能说有孕便有孕了。”
意欢连连颔首,恳切道:“齐太医说得是,只是这般说来,宫中还是纯贵妃与嘉贵妃的身子最好,所以才子嗣连绵。”
齐鲁道:“纯贵妃一向身子壮健,而嘉贵妃出身李朝,自小人参滋补,体质格外温厚,所以有所不同。”
意欢笑靥微生,信任地望向齐鲁道:“那本宫以后的调理补养,都得问问齐太医了。”
齐鲁诺诺答应。皇帝温声嘱咐道:“齐鲁是太医院的国手,资历又深,你若喜欢,朕便指了他来照顾你便是。”
意欢眉眼盈盈,如一汪含情春水,有无限情深感动:“臣妾多谢皇上。”
皇帝嘱咐了几句,如懿亦道:“幸好御驾很快就要回宫了,但还有几日在路上。皇上,臣妾还是陪舒妃回她阁中看看,她有了身孕,不要疏漏了什么才好。”
嬿婉亦道:“那臣妾也一起陪舒妃姐姐回去。”
皇帝颔首道:“那一切便有劳皇后了。”
第十二章 惊孕
三人告退离去,皇帝的脸色慢慢沉下来,寒冽如冰:“齐鲁,怎么回事?”
齐鲁听皇帝说完,不觉神色惶恐:“舒妃娘娘突然有孕,而坐胎药也没有按时喝下,那必定是坐胎药上出了缘故。皇上,因您怜惜舒妃娘娘,所以那坐胎药并非是绝育的药,而是每次临幸后喝下,才可保无虞,漏个两次三次也无妨。只是听舒妃娘娘的口气,大约是有一年两年这么喝得断断续续了,药力有失也是有的,才会一朝疏漏,怀上了龙胎。”
皇帝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舒妃或许知道了那坐胎药不妥当?”
齐鲁想了想,摇头道:“未必。若是真知道了,大可一口不喝,怎会断断续续地喝?怕是舒妃娘娘对子嗣之事不再指望,所以没有按时喝下坐胎药,反而意外得子。”他忙磕了个头,诚惶诚恐道:“微臣请旨,舒妃娘娘的身孕该如何处置?”
皇帝脱口道:“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齐鲁不想皇帝有此反问,只得冒着冷汗答道:“若皇上不想舒妃娘娘继续有孕,那微臣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落胎。左右舒妃是初胎,保不住也是极有可能的。”他沉声道:“宫里,有的是一时不慎。”
皇帝有些迟疑,喃喃道:“一时不慎?”
齐鲁颔首,伏在地上道:“是。或者皇上慈悲,怜惜舒妃和负重胎儿也罢。”
皇帝怔怔良久,搓着拇指上一颗硕大的琥珀扳指,沉吟不语。许久,皇帝才低低道:“舒妃......她是皇额娘的人,她也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她......她只是个女人,一个对朕颇有情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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