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她沉吟片刻,旋即满脸堆笑:“哎呀!原来皇后娘娘是前日才见到皇上的,只是呀,怕前日说定的事昨日或许就变卦了。如今皇上一心在令妃身上,或许昆曲儿听得骨头一酥便忘了呢。”
嬿婉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见提及自己,忙对着玉妍赔笑道:“皇上不过得闲在妹妹那里坐坐,听听曲儿罢了,心意还是都在皇后娘娘身上呢。”
玉妍“咯”地冷笑一声:“皇上原本就是在你那儿听听曲儿罢了,和从前南府出身的玫嫔弹琵琶一样,都是个消遣罢了,还能多认真呢。如今玫嫔死了这些日子,皇上可一句都没提起过呢。都是玩意儿罢了!”她长叹一声,迎向如懿的目光,“说来皇后娘娘疼纯贵妃的三阿哥也是应当的,谁叫皇后娘娘与行三的阿哥最有缘呢。”
这话便是蓄意的挑衅了,刻薄到如懿连一贯的矜持都险险维持不住。是啊,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若不是玉妍是潜邸的旧人,怕是连如懿自己的记忆都已经模糊成了二十多年前一抹昏黄而朦胧的月光了。
颖嫔本是出身蒙古,资历又浅,原不知这些底细,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生的是十二阿哥,又不是三阿哥,哪来什么和行三的阿哥最有缘呢?”
绿筠听得不安,不觉连连蹙眉。海兰旋即一笑,挡在前头道:“什么有缘不有缘的?嘉贵妃最爱说笑了。”
玉妍正巴不得颖嫔这一句,掩口笑道:“愉妃有什么可心虚要拦着的?当年皇后娘娘不是没嫁成先帝的三阿哥么。哪怕有缘,也是有缘无分哪!皇后娘娘,您说是么?”
如懿淡淡一笑,眼底蓄起冷冽的寒光,缓缓道:“嘉贵妃说话越来越风趣了。容珮,把内务府新制的一对赤金灯笼耳环拿来,赏赐给嘉贵妃。”
玉妍听得“耳环”两字,浑身一颤,不自觉地摸着自己耳垂,便打了个寒噤。
嬿婉看玉妍尴尬,乐得讨如懿的喜欢,便道:“皇上新赏了臣妾好些首饰,臣妾便挑几对上好的耳环,一并送予嘉贵妃。”
忻嫔最不喜看嬿婉这般嘚瑟,撇撇嘴道:“人说锦上添花便好,要是送礼也送成了落井下石,那便是坏了心术了。”
如懿深知二人平分秋色,彼此之间自然少不得明争暗斗,也懒得理会,只说笑了几句,便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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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皇子
日子安静了几天,这一日秋风习习,寒意如一层冰冷的羽衣披覆于身。可是外头的阳光却明灿如金,是一个极好的秋日晴好午后,如懿在窗下榻上和衣养神,听着镂花长窗外乳母哄着永璂玩耍,孩子清脆的笑声,总是让人心神放松,生出几分慵怠之意。
这几日皇帝在前朝忙于准噶尔之事。听闻皇帝命令东归而来的杜尔伯特台吉车移居乌里雅苏台,此事引起了新封的准噶尔亲王,端淑长公主额驸达瓦齐的不满,一怒之下便不肯遣使来京参见,扬言必要车移出乌里雅苏台才肯罢休。
准噶尔部与杜尔伯特部的纷争由来已久。尤其乾隆十八年,达瓦齐为夺多尔札权位,举兵征战,洗劫了杜尔伯特部,夺走了大批牲畜、粮草、财物,还大肆掠走儿童妇女,使杜尔伯特部浩劫空前。车凌身为部落之首,忍无可忍,只得率领一万多部众离开了世居的额尔齐斯河牧坞,动迁归附大清到达乌里雅苏台。皇帝对车凌率万余众倾心来归的行为极为满意,不仅亲自接见了车凌,还特封为亲王。以表嘉奖。为显郑重,皇帝特命四阿哥永珹和五阿哥永琪筹备接风的礼仪,以表对车凌来归的喜悦之心。
这一来,永珹自然在前朝备受瞩目,连着金玉妍亦在后宫十分得脸。嫔妃们虽不敢公然当着如懿的面趋奉玉妍,然后私下迎来送往,启祥宫的门槛也险险被踏烂了。甚至连多年不曾侍寝承宠的海兰,因着永琪的面子,也常常有位分低微的嫔妃们陪着奉承说话。
如懿只作不知,亦不需翊坤宫中宫人闲话,只自取了清净度日。
阳光曛暖,连御园芳渚上的闲鹤也伴着沙暖成双成对交颈而眠,寝殿前的拾花垂珠帘帐安静低垂,散出淡白色的熠熠柔光,一晃,又一晃,让人直欲睡去。正睡意朦胧间,却听三宝进来悄悄站在了身边。如懿听得动静,亦懒怠睁眼,只慵倦道:“什么事?”
三宝的身影映在海棠春睡销金帐上,随着风动隐隐摇曳不定,仿佛同他的语气一般,有一丝难掩的焦灼:“愉妃小主急着求见娘娘,听说是五阿哥受了皇上的叱责,不大好呢。”
如懿豁然睁开眼眸,睡意全消,心中却本能地不信:“永琪素来行事妥当,怎会突然受皇上叱责?”
三宝喏喏道:“这个奴才也不知了。”
如懿即刻坐起,沉声唤道:“容珮,伺候本宫梳洗更衣。三宝,请愉妃进来,暖阁稍候。”
如懿见到海兰时不禁吓了一跳,海兰向来是安静如鸢尾的女子,是深海蓝色般的静致,花开自芬芳,花落亦不悲伤。如懿与她相识相伴多年,何曾见过她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汹涌的眼泪冲刷了脂粉的痕迹,更显悲苦之色,而素净的装扮,让她更像是一位无助的母亲,而非一个久居深宫的得体妇人。海兰一见如懿便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凄然道;“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永琪!”
如懿见她如此,不免有些不安,忙携了海兰的手起来,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问则已,一问之下海兰的泪水更是如秋洪奔泻:“皇后娘娘,永琪受了皇上的叱责……”一话未完,她哭得更厉害了。
如懿见不得她这般哭泣,蹙眉道:“哪有儿子不受父亲叱责的,当时宠坏了的孩子么?”她摘下纽子上的水色绢子,替她擦拭泪水,“好好说便是。”
海兰极力忍了泪道:“皇上命永珹和永琪对杜尔伯特部亲王车凌郑重相待,两个孩子固然是极尽礼数,不肯懈怠,但永琪那孩子就是年轻,说话不知轻重,不好好跟着永珹学事便也罢了,居然私下说了句‘皇阿玛这般厚待车凌,是要将端淑姑姑的夫君放在何地呢?达瓦齐尚不足惜,但也要顾及端淑姑母的颜面啊!’”
如懿心中一沉,倒吸了一口凉气:“永琪说者无心,可是居然被有心人听了去,告诉了皇上是么?而且这个有心人还是他的好兄长永珹对不对?”
海兰哭得哽咽,只是一味点头,半响才道:“永珹也是当玩笑话说给皇上听,小孩子能懂什么?可是皇上……”她忍不住又要哭,但见如懿盯着她,只好攥着绢子抹去泪水,“皇上听了大为生气,说永琪心中只有家事,而无国事;只有亲眷,没有君臣!永琪哪里听过这样重的训斥,当下就向皇上请罪,皇上罚他在御书房跪了一个时辰,才叫赶了出来,再不许他理杜尔伯特部亲王之事!”好好调教些时日,教会他如何管好自己的舌头,
如懿的面色越来越阴沉,与她温和的声线并不相符:“不许理便不许理吧。把永琪带回来,好好调教些时日,教会他如何管好自己的舌头,不要在人前人后落下把柄。否则,这次受的是训斥,下次便不知道是什么了。”
海兰悲泣不已,如被雨水种种拍打的花朵,低下了细弱的茎叶:“娘娘与臣妾这么多年悉心调教,竟也让永琪落了个不许理事、备受训斥的地步。臣妾想想真是伤心,这些年来,受过皇上训斥的皇子,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大阿哥抱憾而死,三阿哥郁郁寡欢,如今竟也轮到臣妾的永琪了。”
檐下的秋风贴着地面打着旋儿冰冷地拂上裙角,如懿盯着海兰,以沉静的目光安抚她慌乱失措的神情。她的声线并不高,却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道:“海兰,你觉得咱们悉心教出来的孩子,会不会说这样昏聩悖乱的话?”
海兰愣了愣,含泪摇头:“不会。永琪是个好孩子,臣妾不信他会忤逆君父,他只是无心而已。”
“是啊,勇气是咱们费了心血教出来的好孩子。可是……”如懿的目光渐次凉下去,失了原有温和、慈爱的温度,“他若的确说出了这样的话,咱们也没有法子。”
如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妆容凌乱的海兰,转过身,语气淡漠如霜雪:“容珮,扶愉妃回宫。她的儿子失了分寸,她可别再失了分寸叫皇上厌弃了。”
海兰望着如懿的背影被一重重掀起又放下的珠帘淹没,无声地张了张嘴,伤心地伏倒在地。
此后,永琪便沉寂了下去,连着海兰的延禧宫也再无人踏足。落在任何人眼中,失去皇帝欢心的永琪都如一枚弃子,无人问津。哪怕宫人们暗地里议论起来,也觉得永琪的未来并不会比苏绿筠郁郁不得志的三阿哥永璋更好。更甚的是,海兰的身份远不及身为贵妃的绿筠高贵,更不及她膝下多子,所以永琪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如早死的大阿哥永璜一般了。
人情如逐渐寒冷的天气,逼迫着海兰母子。永琪不愿见人,海兰便也紧闭了宫门。在人前也愈加不肯多言一句,两人只关起门来安静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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